第四卷 無方鎮 第109章 舊恨新仇(九)

夜晚濃霧漸生,籠罩了竹林。

眼冒金星,喉嚨里的鐵鏽味瀰漫不去,彷彿被人掐住了脖子,又用鐵鏈子穿透了胸膛,每呼吸一下就是鑽心的痛。

渾身上下只有手指能動,盲目地摸索著,地上的草根翻起,露水沾濕掌心。

前幾天下過雨,泥土潮濕冰涼,將指尖凍得生疼,他將十指狠狠插入泥土中,把自己快散架的身體支撐起來。

一點紅光映在他蒼白的臉上,額上的冷汗閃著光,他感受到了身旁的熱浪,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去。

以茂密的竹林為分界,一面是幽深的夜,一面是潑天的紅,紅光最濃處化作噼啪作響的火焰,火舌舔舐著傾頹的房梁,滾滾濃煙衝天而起,混入濃霧中。

剛才還在穿梭行走的人像是被烤焦的螞蟻,橫七豎八地擺放在泥地里,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離他最近的一個,白衣已經染成了猩紅色,那張死不瞑目的訝異的臉他熟悉,白瑾。

上午見了她,還在笑著問他想吃什麼。

火光在他烏黑的眸中躍動,他怔怔地看著,像是被凍僵了。

他此刻的表情,像是被獵人一箭穿心的兔子,叫音效卡在喉嚨出不來,他本能地張口,先一步出來的卻是淤積在胸口的濃稠血液。

他撐著地,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黑血,飛速掩住口,目光沉滯地下落,一張染血的符紙被風捲動,上面的字跡蜿蜒繁複,如迷宮般佔領了整張符紙,華麗而詭異。

「小笙兒真厲害,比娘還厲害。」

帶著笑意的聲音幽幽響起,嬌滴滴。

風漸起,穿梭在竹林,嘯聲陣陣。竹葉如雨落下,擦過他的肩頭滑落。滾滾濃煙被風吹散,化作天邊濃重的烏雲。她大紅的裙擺在風中飄蕩起來,如同一朵艷色的茶花盛開。

女人妖媚的臉蛋上不慎沾染了幾點血珠,除此之外,她幾乎光鮮亮麗,不染塵埃。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尖已經在顫抖,鮮血混雜著著泥土,污濁不堪。

片刻之前,這裡還是井井有條的慕府。

——他都幹了什麼?

隱約只記得月光極亮,在她的指導下,漫不經心地畫下了反寫符的最後一筆,隨即感受到體內一股巨大的力量爆開,幾乎將他整個人撕成兩半。

他瞬間被氣浪擊飛出去,險些被難以控制的能量吞沒。

再睜眼時,便是這幅景象。

死寂,冰冷,唯有火焰的噼啪聲,彷彿一場荒唐的噩夢。

今日是他練習以血繪製反寫符的第一日,原以為這符紙不過就是比尋常法術強了一點。

他單薄的身子戰慄起來,臉色慘白如紙:「不是,我不是……」

不是想這樣的……

女人眼裡含著滿意的笑,一步步朝他逼近,「做得多好啊,你看,現在多乾淨?」

他以手撐著地,艱難地向後退著,胸口的鈍痛催逼著他,他像受驚的小獸負隅頑抗:「你不是這樣說的……」

哄著他,騙著他,教了他整一年的反寫符……

到現在,他才有些懂了。

這當口,千頭萬緒像是游魚,沒命地撞著即將傾覆的船底,胸口悶得慌,竟然有些想吐。他咬住了嘴唇,直咬得唇齒間都是血腥味。

「我說什麼了?「她猛地掐住他的下頜,朝那燃燒著的廢墟揚了揚下巴,半是憐憫半是挑釁地輕笑道,「你看清楚了,那些人都是你殺的,跟我有什麼干係。恩將仇報,養不熟的白眼狼,嗯?」

她的目光微微後錯,落在了他身後,鬆開了手,意興闌珊地呢喃:「還有一隻漏網之魚呢。」

他猛一回頭,剛回來的慕瑤立在一片廢墟之前一動不動,少女死死盯著一片火光,失了聲,身形單薄得彷彿風一吹就能吹倒。

女人掏出袖箭:「團圓去吧。」

箭頭尖得幾乎看不見,閃過一星寒光,法器是慕懷江的,威懾力巨大。

「阿姐!「心幾乎在喉嚨里躍動,他在袖箭射出的同時撲過去,袖箭帶著寒風,「嗖」地射在他肩膀上,兩個人被這一箭生生摜倒了。

慕瑤這才驚醒,一把拉過他護在身後,臉色煞白:「白怡蓉,你瘋了嗎!」

又一支袖箭出手,女人栗色的眸中帶著冰冷的笑意。

「娘……「他伸臂擋在慕瑤身前,不知是冷,還是袖箭上的毒發,他渾身上下都在打擺子,「娘……求你不要殺阿姐……」

「慕聲啊,那麼多人你都殺了……「女人似乎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輕輕笑起來,「現在又裝什麼好人呢?」

他的嗓音已經啞了:「娘……」

「誰是你娘?「女人的箭頭一偏,對準他的額頭,嘴角冷冷勾起,「要不是你有用,何必留你性命到今天。早就該死了,孽種。」

袖箭破空而出,瞬間往他命門上去,冰涼的箭頭挨住他額頭的瞬間,氣波震顫起來,空氣中盪開了一大波漣漪,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生生挾住了箭,將那箭頭向旁邊一扳。

啪嗒。箭落在地上。

「小笙兒……」天地間回蕩著她的聲音,溫柔的,帶著一點淡淡的哀意,拖出長長的迴音。

他茫然四顧,她在各個角落,如霧籠罩,又如霧即將消散——

是她。

身旁慕瑤的身子晃了晃,先倒下去,隨即是他。一陣風拂過他的額頭,如同誰的手在輕柔撫摸著,所有的樹木,枝葉同時擺動起來,抹去他腦海里全部的火光與血跡。

「孩子,不是你的錯,跟姐姐走,忘了今天。」

「連娘一起……都忘了吧。」

她如煙花,粉身碎骨,神形俱滅最後一剎那,天地萬物,都甘願替她傳話。

「阿聲,開開門……」

「阿聲,出事了……」

他靠在床頭,茫然睜眼,眸子一動不動地望著虛空,許久才有了焦距,稍稍一動,淤積在胸口的情緒,化作烏血,驀地從嘴中湧出。

他伸出袖子擦了擦唇畔血跡,回頭一望,床上的女孩雙目緊閉,尚在昏睡,臉色依然因發熱而通紅,嘴唇卻蒼白。

她的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袖。

他冰涼的手覆上去,包裹她滾燙手背的一瞬間,理智才慢慢回歸。

他冷靜下來,鬆開她的手,輕輕放在被子里,去開了門。

柳拂衣撩擺坐在了床邊,嘴角都起了血泡,即使妙妙還沒醒,他依然刻意放低了聲音,飛速地吐出了一連串令人絕望的消息:「怨女假扮瑤兒,篡改了七殺陣,拿走了九玄收妖塔。」

「我們被困住了。」

慕聲安靜地聽完,抬眼,漆黑的眸望著他:「改成了死局?」

柳拂衣沒料到他一語中的,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蹙著眉頭默認。

慕聲沉默半晌:「出得去嗎?」

柳拂衣長久地望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凌妙妙是被系統驚醒的。

她尚在昏昏沉沉的深眠中,系統突然在她腦子裡放了整整三分鐘的掌聲喝彩音效,活生生將她炸醒了。

她茫然地睜大眼睛盯著帳子頂,歡呼之後,傳出了充滿激情的女聲:「恭喜穿書任務人【凌妙妙】,任務一圓滿完成,階段獎勵【符咒無效令】,請再接再厲。」

凌妙妙反應了半天,扁了扁嘴,抓住了枕頭猛地一扔,幾乎要哭出來。

任務一已經完成了,也就是說,她費心費力設置的那個通道根本沒有用,收妖塔已經到了怨女手上,而他們已經被怨女困在死局中了。

兜兜轉轉,無論她如何奮力掙扎,仍舊走回了原著的結局。

「七天之後,就是第一次熔丹。」

凌妙妙豎著耳朵,耳邊,柳拂衣還在憂心地說話。

偌大的陣包裹住了整個宅子,不僅僅像是牢籠隔絕進出,更像是一隻巨大的胃,要將裡面的活物一點點消化殆盡。

被怨女動過手腳的七殺陣,就是這樣的死局,每隔七天合攏一次,集中消滅陣中的獵物,是為「熔丹」。

會法術的人,拼盡全力,熬不過第三次,像她這樣不會法術的普通人,連第一次也熬不過去。

慕聲聞言,目光果然落在妙妙身上。

「就沒有別的辦法?」

「……」柳拂衣欲言又止,緘了口。

慕聲看著他的眼睛:「只剩那個辦法了是嗎?」

柳拂衣搖頭:「不到最後一刻,不要往那條路上想。「他伸出手拍了拍慕聲的肩,眼底含著一點堅定的光,「別擔心,我和你姐姐在。」

慕聲罕見地沒有躲開,只是安靜地掖了掖妙妙的被角,纖長的睫毛垂下:「她已經燒第三天了。」

柳拂衣伸出手摸了摸妙妙的額頭,被這溫度嚇了一跳:「廚房裡還有些葯……」

慕聲黑亮的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眸中翻湧著複雜的情緒,睫毛動了動:「你說,會不會是因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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