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無方鎮 第101章 舊恨新仇(一)

這天晚上,妙妙是被慕聲抱回房間的。

不是普通的攔腰抱——由於她醉了之後緊緊摟著慕聲的脖子不放,他將她以拔蘿蔔的姿態抱起來之後,凌妙妙就勢橫坐在了他手臂上,雙手交疊地摟著他趴在了他肩頭,任他託了回去,只露出一雙委委屈屈的眼睛。

慕聲的心思一直在飄,路走得有些磕磕絆絆,凌妙妙在耳邊哼哼唧唧,反反覆復地念叨:「子期,你喜歡我吧,喜歡我吧……」

「……喜歡。」他艱難地騰出一隻手來,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邁進了房門。

「別喜歡慕姐姐了,喜歡我吧,喜歡我。「杏子眼裡混混沌沌,額發都被汗水打濕了,看起來特別可憐,揪著他的袖子不放,重複了一遍,「別喜歡慕姐姐了……」

「……」他這才明白,她這一路上不是在問他,是在請求他。

只是她的腦子……莫不是還停留在上次喝酒的時候……

一進門,便將她抱在桌上,妙妙坐在桌子沿,沒骨頭似的東倒西歪,他伸手一扶,將她支撐起來,俯視著她的臉,許久,才小心翼翼地幫她理了理額頭上凌亂的頭髮:「已經成婚了……」

他這輩子都沒有這麼溫柔地說過話,「已經成婚了,妙妙。」

「嗯?「她愣愣地看著他,拖出個長長的鼻音,似乎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成婚了?」

「嗯。「他順勢坐在了椅子上,牽起她的手背親吻,不經意泄露了眸中濃郁的黑,「後悔也晚了,你今生都是我的人。」

凌妙妙獃滯地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是抽回了手,反手一抓,緊緊住了他的領子,往自己這邊扯。

力道很大,不知道的人從側面看,還以為她要跟人打架。

四目相對,慕聲一動不動地任她扯著,凌妙妙望著他,辨認了半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太好了。」

她的眸子動了動,露出了一點滿意的笑意:「我等你很久了。」

說完這句話之後,她放開手,進入了恬靜的入定狀態,微笑著放空了。

慕聲一怔,旋即欺近了她,眼裡含著一點複雜的光:「等誰?」

「……」妙妙擰起眉,苦大仇深地盯著他。

他的喉結動了動,伸手扳住她的雙肩,將軟綿綿的人放倒在了桌上,雙手撐著桌子,將她挾制在他空出的空間里,湊近了她的臉,睫毛下的雙眸漆黑:「等誰?」

妙妙伸手煩躁地推了推他從臉側滑落下來的馬尾,頭髮被她推得一晃一晃,發梢掃在她臉上,她偏頭躲了躲,隨意答:「你呀。」

「我?」

「嗯。「她很驕傲地點了下巴,指著他的鼻子,笑得花枝亂顫,「黑蓮花呀,就是你。」

她露出一個神迷而狡黠的笑容,似乎因為有什麼他不知道的秘密而洋洋自得,鬢髮有些散了,碎發亂飛,像只毛絨絨的兔子。

「……「他雙眸痴纏,神情變得無辜起來,忍不住似的用嘴唇輕碰她的臉頰:「為什麼?」

她伸出細細的手指頭先點他的臉,言簡意賅:「像……小白蓮。「旋即又戳戳他胸口,像是小蛇在他懷裡輕輕柔柔地鑽:「芯子是黑的……」

她戳了戳,又改成了揉,好像心口疼的人用力紓解疼痛一樣,用力地摩挲他胸前的衣服,摸得掌心和眼眶都熱乎乎的,鬧起來了:「黑到底嘛,別逞英雄……」

「嗤……」

她的話猛然停了,掙扎著伸頭一看,少年垂著兩排柔順的睫毛,捏著她過年的新衣服,襯裙由下而上,撕紙似的,一點點撕開了,殷紅的裙子推上去,凝脂般的腿壓在漆黑的楠木桌上,一陣沁涼。

室內花葉搖動,窗外鞭炮煙花不歇,直至三更。

子夜,宮城內外紅燈籠似火,宮宴開到了半夜裡,觥籌交錯,似乎集中了整個宮城全部的熱鬧。

鳳陽宮內一片壓抑的寂靜,黑暗裡只點了一盞燈,映在無數雙期冀的眼睛裡,是昏暗中的一點搖曳的橙紅。

燈旁斜坐的女人紅色的裙擺曳地,懶洋洋地半靠在美人塌上,微光照在她的下巴上,肌膚顯出冷而綿的質感,指尖掛著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從盒子里拎了出來。

跪成一排的方士,眼巴巴地看著最前頭跪直的人手裡打開的盒子,莫敢言語。

臨近年關,天子忙著處理案頭積壓的摺子,好多天沒顧得上後宮事宜,欽天監就徹底成了端陽的天下。就連過年這種喜慶的日子裡,帝姬也閉門不出,醉心於試面具。

因為沒能讓帝姬滿意,十天里,她已經秘密杖斃了五個人,欽天監養的閑人雖多,但也禁不住她這般磋磨,何況他們已經打心眼裡認定,帝姬已經徹底瘋了。

那一張嬌艷如花的面孔,在他們眼中看來宛如噩夢。

戴上了面具,帝姬的食指慢慢撫平耳側的褶皺,旁若無人地撫摸著這張全然不同的臉,發出了滿意的喟嘆,眼前的鏡子忽然輕輕顫抖起來,她抬起頭,發現是掌著鏡子的瘦削的大宮女的手在顫抖。

「佩雲。「她輕輕啟唇,注視著她不自然眨動的眼睛,笑道,「你說,像嗎?」

佩雲先前病過一次,像是被什麼人吸幹了精氣一樣,瘦得只剩下骨架子,兩隻眼睛顯得異常的大,惶然看著帝姬:「回殿下……像。」

她饒有興味地站起來,抬起了佩雲的下巴,看著她顫抖的嘴唇:「一模一樣?」

「一模……一模一樣……奴婢……幾乎分辨不出。」她磕磕絆絆地回應。

現在的帝姬讓她無端有些害怕。

「很好。」帝姬轉過臉來,琉璃似的栗色的瞳孔映著一點光,竟然含著一絲笑意,這樣愉悅的表情出現在這張冷清的臉上,顯得有些違和。

幾個方士面面相覷,乖覺地以頭搶地,齊聲道:「恭喜帝姬。」

恭喜什麼呢?幾個人心裡叫苦不迭地想。趴在地上,只能看得見她拖到地上的裙擺,像是密不透風地蓋在人心上。

「更衣,備馬。」端陽斂了笑容,飛快地朝內殿走。

「帝姬,帝姬去哪裡呀……「佩雲拉住了她,許久才敢勸出聲,「今日……今日是除夕之夜,您沒去參加宮宴,一會兒……陛下肯定會來問的。」

端陽停住了腳步,回首看著她伸出的手臂,目光又轉到跪伏在地上不敢起來的幾個方士身上,喜怒莫辨。

「對了,差點忘記一件事。「半晌,她緩緩笑了,「諸位愛卿,辛苦了。」

招招手,鳳陽宮裡的侍衛圍攏上來,方士們只聽見耳邊銀甲碰撞嚓嚓作響,陰影籠罩了頭頂,他們慢慢抬頭,只看得她微笑的紅唇一開一合:「黃泉路上……做個伴吧。」

太陽還沒升起來,窗外紅葉如火,葉片上掛著清霜,鳥兒的啁啾都似帶著回聲。

柳拂衣起了個清早,和迎面走出房間的慕瑤打了個招呼。

「拂衣,這麼早去哪兒?」慕瑤有些詫異。

「去鎮上買個新的竹篩。「柳拂衣嘆氣,邊整袖子便道,「我們的竹篩讓妙妙抱走了,扣過鳥的,想來也不能用了。」

慕瑤想起了那個畫面,忍俊不禁,蜷起手指抵住了嘴,維持住了面上的平靜。

「瑤兒,一起去吧。「柳拂衣望著她笑,自然地伸出了手道,「他們還沒起呢,指望不上。」

慕瑤臉有些紅,明知道沒有人,還是做賊心虛似的左右顧盼了兩下,隨即飛快地將手搭在他手上。

柳拂衣清俊的面孔上浮出一個笑,握住她的手緊了緊,牽著她出了門。

在過年,鎮子上的手工小鋪關了大半,只剩一家還開著,沒什麼生意。

老闆娘有些心不在焉地趴在櫃檯,有一搭沒一搭地編竹筐。就連柳拂衣彎腰拿起地上擺的竹篩挑選時,她都沒有抬眼。

「給你看看。」柳拂衣說著把竹篩遞給她,語氣很輕,像是小孩看到了好東西,在給同伴炫耀。

慕瑤搖搖頭,隨即不好意思道:「我……我也不會挑。」

柳拂衣笑了一聲,放了回去:「都是圓的,沒什麼挑的。」

店鋪只有兩三個開間,很逼仄,前面是櫃檯,後面拿屏風簡陋地擋了一下,便是卧室了,男人抱著幾個小孩經過的影子,偶爾會閃現出來。

慕瑤環顧四周,擺設都極其陳舊,屋頂破了幾個洞,下面擺著接雨水的缸子。想來是家境實在潦倒,新年也不得休息。

柳拂衣也看出了這一點,挑好了竹筐,付錢時多給了一塊碎銀,溫和地笑道:「多虧店家開著,否則不知道要去哪裡買竹篩了。」

老闆娘綻開一個驚喜的笑容,練練道謝。

「娘!「一個小男孩繞過了屏風,光著腳噠噠地跑到了櫃檯前,懷裡抱著個打開的盒子,「我可以從裡面拿點錢嗎?」

木頭盒子里裝著些小玩意,底層是碎銀,還有幾顆珍珠,大約是貴人遺落下的衣服綴珠,一路跑過來,嘩啦啦作響。

盒子里東西對他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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