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無方鎮 第87章 迷霧之城(一)

無方鎮的秋,比別處都要涼。

白霧裡帶著刺骨的潮氣,似乎蘊藏著無數針尖大小的冰花,挨到皮膚便立即化開。

眼前的渠塘是宛江的一條細小支流,兩岸長滿了叢生的香蒲,高過人的膝蓋,像是大地茂密而乾枯的毛髮。

主角團趕路,一向愛抄近道,往叢林、荒地裡面鑽,水塘里連座像樣的石板橋也沒有,只有幾塊尖銳的石頭裸露著頂部。

「阿聲,「慕瑤回頭一望,眼中有淡淡詫異,「這……不是暗河。」

這只是一條……普通的、淺淺的、沒有任何危險性的小水塘。

慕聲背上背著半睡半醒的女孩,頭也不抬地邁進了水裡:「她走不了。」

慕瑤一時啞然。

凌妙妙摟著他的脖子,眼睛都快閉上了。他願意背,她也懶得沾濕裙角,隨他去了。

懸著的腿晃了晃,她忽然傾了傾身子,慕聲微微側頭,從她的角度,看得到他睫毛的弧度。

「怎麼了?」

「我的鞋……「她抬了一下右腳,隱約露出裙擺下纖細的腳腕,「要掉了。」

她晃了晃腳腕,想讓他幫忙勾一下。

「……「他頓了頓,反手飛快地將她一雙鞋子脫下來,並成一雙,順手揣進自己懷裡,「掉不了。」

「……」凌妙妙羞恥地將一雙赤足蜷起來,藏在裙子里,不想再理他了。

他的手卻再次向下,捏住她的右腳踝摩挲了兩下,眸子烏黑,「冷么?」

「不冷。」她腿一縮,氣急敗壞地掙開,還在他沒來得及收回的手上踩了一腳。

少年驟然讓她踩了一腳,睫毛一顫,默然撈住她膝彎,乖乖地不再言語了。

一安靜下來,凌妙妙立即犯困了。

察覺到背上的女孩呼吸漸平,暖融融的身子軟綿綿的,摟著他脖頸的手有越來越松的趨勢,他手臂收緊,喚了她一聲:「別睡,掉下去了。」

凌妙妙驟然驚醒,下意識摟緊了他,眼睛都睜不開,在他鎖骨上拍了兩下,不耐煩地哼唧起來:「掉不下去,不是有你托著么。」

「……」慕聲從一溜石頭上踏過,袍角已經浸在水中,她石榴紅的鮮艷裙擺揉著,像一捧柔軟花瓣,緊緊壓在他袖口下。

少年一面走,一面望著流淌的溪水出神。他想,自己可能是瘋了,連這隨口的一句話,他也覺得幸福得眩暈。

慕瑤早就過了河,耐心地站在岸邊等著慕聲慢吞吞地過來。他將人背過了河,輕手輕腳地放她下來,由背著改為抱著,徑自抱到了一棵樹冠碩大的榕樹下樹蔭下,平穩地坐了下來。

少年抬眸,黑潤的眼珠望著慕瑤:「阿姐,休息一會吧。」

這商量的句式,用的卻是平淡的決斷語氣。

「……好。」慕瑤神色複雜坐在了一旁,看著他低下頭,無比耐心地幫她穿上鞋,旁若無人地玩弄起了懷裡女孩鬢邊的頭髮。

凌妙妙從夢中驚醒,睜眼看到的是滿天絢爛的晚霞,一行大雁凝成小小的點往南飛去。

她泛著水光的杏子眼獃滯地望著天,旋即轉了轉,看到了天際沉滯的暮色。

她發覺自己躺在慕聲懷裡,他的手指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繞著她的頭髮,絲絲縷縷的癢。

後背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而隱隱作痛。

她還有些混沌,明明記得,出門的時候還是烈日當空……

她驟然坐起身來,滿臉通紅,又驚又懼:「我……我睡到晚上啦?」

黑蓮花竟然任她睡著,不叫醒她。

一回頭,便看到慕瑤靠在不遠處的樹下,一動不動、生無可戀地看著他們,似乎等成了一座望夫石。

為著她一個人,居然延誤了整個主角團查案的進度。

「……「凌妙妙心中的自責頓時泛濫成河,「對不起,對不起,都怪我……」

「沒關係。」慕聲混不在意地應,伸出手十分認真地幫她正了正頭上睡歪的髮釵。

「誰跟你說話了!「凌妙妙拍開他的手,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沮喪極了,「慕姐姐,是我不好……」

「沒事的。「慕瑤無奈地笑了笑,語氣溫和憐惜,「妙妙這幾天可能也是累了……困了就多歇歇,晚點走也是一樣的。」

走到無方鎮城內的時候已近黃昏,街邊的燈籠都逐次點亮了。

慕瑤攔住匆匆歸家的行人:「您知道『花折』在哪裡嗎?」

那人驀地笑了,似乎聽見了什麼笑話:「瞧見這些燈籠了嗎?「他伸手指指道旁酒肆璀璨的燈火,說話還帶著南部特有的口音,「順著這些亮光走下去,自然就能找到了。」

「是嗎?」慕瑤回頭望著街,似乎有些半信半疑。

那人譏誚地一笑,不太滿意她的表情:「鎮上的人可能不曉得皇城在哪裡,但,酒樓酒肆肯定找得到的。」

三人謝過了他,拔足朝著大街深處走去。

無方鎮是個小鎮,統共也沒有多少人,連碼頭都顯得格外蕭索,卻有一整條街的餐館酒肆,燈火粲然,夜夜笙歌。

這座城,隱在迷霧中,自顧自醉生夢死。

沿著兩旁燈籠一路前行,慕瑤忽然駐足,指著頭頂的匾額:「到了。」

凌妙妙抬頭一瞧,果然見到破舊的牌匾上斑斑駁駁的兩個扁扁的隸書字體「花折」,大門敞著,連個門迎都沒有,卻時不時有三三兩兩的人相互簇擁著邁了進去,生意顯見的不錯。

花折的樓足三層,是比兩旁的建築大了一圈,從尚未毀壞的雕欄玉柱,依稀可見舊時如何富麗堂皇,只一點——太破敗了。

大門和匾額上的漆面是剝落的,金屬生了銹,門口兩座石柱上面雕刻的獅子,頭頂上長滿了青苔,看起來未加修葺,連懸著的紅燈籠,看起來都比旁邊店家昏暗一些,像是坐落在新街上的前朝舊古董。

慕瑤與妙妙對視一眼,面色隱隱凝重:「進去吧。」

柳拂衣選的地方,果然不同凡響。

沿著蜿蜒的主廊進入,南北天井投下凄清的夜色,廊上燈燭熒煌,閃閃滅滅,一直延伸到遠方,慕聲的眉頭微微一蹙。

似乎那主廊側邊,本應有無數人影晃動,衣香鬢影,輕歌曼舞,光華流轉。

可是再瞧,只有寂寂夜色,冷落門庭。

「怎麼了?」妙妙望著他的臉色。

「沒事。」他收回目光,望著她的眸光里倒映著昏黃燭火,顯得格外柔軟。

妙妙一頓,也放低了聲音:「不舒服說話啊。」

他眸光動了動,半晌,看著她點點頭。

這一路上的景幽靜凄清,看起來足像是酒肆資金不足、倒閉前的慘狀,一直到大廳里,凌妙妙的印象才有所改觀——

酒肆一層坐滿了人,喧鬧嘈雜,觥籌交錯,一股熱鬧的人氣混雜著酒菜香氣撲面而來,霎時沖淡了進來之前的破敗凄清。

大廳里的桌椅已經加到了飽和狀態,人從桌子間通過,都要側著身走,食客們扭個身,都隨時有可能擦到另一桌人的後背。

小二隻有一個,兩手都端了托盤,恨不得再在頭上頂一個,在這迷宮般的大廳內飛快地繞來繞去,大約是應付了太多人,臉上連笑影也沒了,滿臉的不耐煩。

「李兄,這個酒樓好是好,怎得名字裡帶了個『折』字,不好聽。」身後一桌兩人對酌,需要大聲說話,才能讓對方聽得清楚。

「你有所不知,此樓原身是無方鎮最大的秦樓楚館『花折』,取的是『有花堪折直須折』,『今宵有酒今宵醉』的含義……多少王公貴族,從京城遠道而來,跑到無方鎮,為花折腰。「對首的公子也艱難地扯著嗓子喊,「你以為大家都是為了什麼來,乃是為了看一看這一『折』的風采!」

「這樓里可還有姑娘?」那人身子前傾,顯然來了興趣。

對首的解答者晃了晃筷子,頭也不抬,「沒了,早沒了,這裡換了四五任老闆,早就不是妓館了。」

「噢……」他有些失望地嘬了一口酒。

「不過,還有個保留節目。「公子笑吟吟地賣了個關子,「我先不說,一會兒你便知道。」

現場已經混亂一片,滿大廳的人吃得如火如荼,主角團見小二顧不上伺候,便自行尋了空桌坐下來,親力親為地倒了茶,慕瑤撿起桌上的菜譜,遞給了妙妙。

妙妙看著菜譜,密密麻麻一版蠅頭小字,還是豎排,頭一陣發昏,便將菜譜塞給了慕聲:「你點。」

慕聲頓了頓,垂下纖長的睫毛:「你想吃什麼?」

她一時半刻想不出,他已經非常貼心地低聲念起來:「……鹽水鴨,素什錦,桂花拉糕,冰鎮酒釀,赤豆元宵……」

「這個吧。」她喊停。

他停了:「哪個?」

「赤豆元宵。」

「嗯。」他點點頭,將菜譜合起來,遞給慕瑤。

凌妙妙攔住他的手,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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