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涇陽坡 第62章 鬼魅制香廠(七)

短短几日,李准已將柳拂衣引為知己,熱情表現得格外明顯。不僅一口一個「柳兄」叫得十分親切,還專為他頓頓好酒好菜招呼,生怕不能將李府所有的好東西全堆在他面前。

柳拂衣回皇宮送帝姬,李准便懨懨不樂,早早離席;柳拂衣一回涇陽坡,他立即便光彩照人,籌備了豐盛的晚宴。

又是一頓觥籌交錯,凌妙妙扒拉著盤子里的美食,默默盯著柳拂衣的臉,幾乎有種錯覺,這些日子,柳大哥臉都吃圓了一圈……

突然感到旁邊有道冷冷目光掃過來,她回頭一看,慕聲的眸子正在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側臉。

「你看我幹嘛?」妙妙叼住筷子,疑惑地問。

他立刻偏過頭去:「吃飯就吃飯,你盯著柳拂衣做什麼?」

凌妙妙噗地笑了,壓低聲音附在他耳畔:「柳大哥長得俊呀,不看他難道看你嗎?再說了,你看慕姐姐也盯著柳大哥呢,你怎麼不管?」

慕聲眼眸一暗,似是火冒三丈,直到這頓飯結束,果真再也沒有理她。

晚飯後,李准派人照舊上茶解膩,大家剔著牙說說閑話。

乳母抱了楚楚來,笑道:「小姐今天中午睡得多了,下午睡不著,精神頭大得很,鬧著要出來玩。」

李准自然很歡喜,拍了拍手,敞開懷抱:「楚楚,到爹爹這裡來。」

小女孩自己下了地,用小小的聲音和李准進行了一會兒一問一答,開始羞澀地朝慕瑤這裡張望。

李准恍然大悟:「前天楚楚說要跟慕姐姐和柳哥哥玩兒,昨天撲了個空,今天還惦記著,是不是?」

楚楚黑寶石似的眼珠里閃過笑意,不好意思地將頭埋在李准懷裡。

慕瑤和柳拂衣相視一笑,柳拂衣伸出手邀請:「楚楚小姐?」

楚楚整整衣衫,小大人似的搖搖擺擺走來,將手搭在他伸出的手掌上。

為了方便與楚楚玩,兩個人從椅子上轉移到了地上,李准特意叫小童送來兩個蒲團,讓二人盤腿坐著,以免著涼。

柳拂衣從懷裡掏出一根紅繩,頭尾相結,用手支著,慕瑤含著溫柔的笑,十指嫻熟地翻起花繩。楚楚的眼睛瞪大了,許久,興奮地拍起了巴掌。

三個人迅速打成一片,又笑又鬧,看起來像……和諧的一家三口。

李准在一旁笑著注視,看了一會,囑咐道:「十娘子腹痛不適,提前離席,柳兄看顧楚楚,小弟先去看看內人?」

柳拂衣摸了一把楚楚的頭,含笑點頭:「李兄自去,一會兒楚楚累了,就讓乳娘將她抱回去。」

李準點點頭,放心地離去,一旁侍立的小童也亦步亦趨地跟著下去。

累了一天的乳娘坐在不遠處的圈椅上,開始歪著頭打瞌睡。

正廳內一時間只有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和笑聲。

楚楚不會翻繩,方向時常相反,這次又翻到了死胡同里,眨巴著眼睛一籌莫展,小嘴撅了起來。

在一旁觀察的妙妙幾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準確地勾住那「死胡同」向回一翻,瞬間還原到了上一步,楚楚看直了眼睛,猛拍起了巴掌。

慕聲看著三個人都興緻勃勃地參與遊戲,也向前一步,站到了凌妙妙身邊。

楚楚驟然看到他靠近,臉上的笑容褪了下去,向後退了幾步,靠在柳拂衣懷裡,探出頭怯怯地望著他。

慕聲蹙眉,腳步有些尷尬地頓住。

柳拂衣拍拍楚楚的背:「怎麼了,這是慕哥哥,你見過的。」

楚楚也不玩花繩了,兩隻手勾住柳拂衣的脖子,將頭都埋進了他懷裡,聲音細細地說:「我怕這個哥哥。」

「楚楚……」

「我怕……」

凌妙妙望著黑蓮花僵住的臉,心中嘖嘖,沒想到這樣一個外表極具欺騙性的青春少年,騙過了慕瑤和柳拂衣,卻在一個孩子面前露了本性。

慕瑤見楚楚翻繩也不玩兒了,一副要哭的模樣,一陣心疼,扭頭對慕聲毫不留情地瞪眼:「阿聲,你出去逛逛吧。你嚇著她了。」

慕聲的嘴唇緊抿,一言不發地扭頭離開,走了兩步,又折回來,一把拉起地上的凌妙妙。

「慕姐姐讓你走,你拉我幹嘛?」

妙妙正玩在興頭上,自是不願意起來,整個人耍賴似的癱在蒲團上,慕聲似乎更加生氣了,一手拉她,一手撈住她的腰,將她連拉帶抱提離了地面。

「妙妙,屋裡悶,出去透透氣也好。」柳拂衣回首沖凌妙妙擺手,笑出一口白牙,一點施以援手的意思都沒有。

指望誰都不能指望柳大哥。

凌妙妙垂頭喪氣地陪著慕聲出門吹冷風。

少年低頭走路,眸中閃爍著柔潤的水光:「你就這麼不願意跟我出來?」

「裡面又亮又暖,外面又黑又冷,還有陰陽裂,處處都是危險,誰想出來啊。」

慕聲微微一頓,將披風脫下來罩在她身上,一回生兩回熟,這次自然得連心跳加速的過程都沒有了。

「知道外面冷,不是跟你說了晚上多穿點嗎?」

妙妙抬手將兜帽戴起來,兜帽下面露出她毛絨絨的小臉,一臉無辜抬了抬胳膊:「我多穿了呀,你看,我連秋天的夾襖子都穿上了。」

她眼裡倒映月色,像是穿兜帽的小精靈。

慕聲看她半晌:「……那你把披風還我。」

「我不。」凌妙妙飛速繫上帶子,歪頭沖他笑,露出了得意的嘴臉。

她笑了半晌,忽然一指天幕,揚聲叫起來:「慕聲你快看,有星星。」

涇陽坡的蒼穹,被四座山峰的山巔囊括,廣袤無垠,黑暗中有無數細小的星子,如同天鵝絨上鑲嵌的碎鑽,光輝閃耀。

「……你沒見過星星?」他隨她仰頭看。

大驚小怪。

可是夜色如此深沉,有風吹過,即使知道是處處陷阱的陰陽裂,依然彷彿能嗅到醉人的花香,流淌在空氣中。細辨,這香氣似乎是身旁女孩的發間傳來的。

她低下頭,氣鼓鼓地踢地上的小石子兒,「你這人真沒意思。」

凌妙妙遇了挫,沉默了幾秒,又似乎想到什麼開心事,喜滋滋地與他分享:「都說小孩能看見大人看不見的東西,你說楚楚今天是不是也這樣,看出了別人沒看出的東西?」

慕聲一雙瀲灧黑眸凝望著她:「看出什麼?」

她伸出手指故意戳他的胸膛,嘴角勾起:「看出你的本質唄。」

她白皙的手指抵在他心口,不輕不重的,驀然讓他想起那個出格的夢裡,他握住她的雙手,貼在自己滾燙的心口……

不行……

他向後退了一步,離開她的觸碰,沉下臉:「我的本質是什麼?」

豈料凌妙妙渾然不覺,往前一步,戳得比先前還用力:「表裡不一,蛇蠍心腸……「她望著他的臉,思索了很久,依舊詞窮,只好悻悻道,「反正跟慕姐姐柳大哥不是一路人。」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指,凌妙妙掙了一下,他依然死死抓著,兩隻眸子亮得驚人:「怎麼不是一路人?」

凌妙妙似乎聽到了什麼笑話:「他們可為大義生,為蒼生死,你能嗎?」

少年依舊用那雙黑漆漆的眼睛望她,冷冷一笑,似含有無限譏誚:「你又能嗎?」

凌妙妙思索了一下,旋即笑了。

這一笑似乎是一股清流,倏忽衝破了緊張的氣氛,使得方才的步步緊逼,都像是一個有些曖昧的玩笑。

「這還真說不準。「她脆生生地答,「我這人小家子氣,遇到大命題,不敢輕易回答。不過,如果我的至親或者愛人已在局中,我願意為他生,替他死。」

慕聲慢慢放開她的手,仰頭看星星。睫毛一動不動,不知在思考些什麼。

燈下,乳娘的鼾聲已經四起。

李准去探十娘子,廳堂里空蕩蕩,但很暖和,楚楚正在翻著花繩,忽然朝內堂的屏風扭過頭去。

慕瑤奇怪:「你在看什麼?」

楚楚飛速地回過頭來,嘴唇微微發紫,還在顫抖:「姐姐……「她小鹿般的眼睛驚惶地看過來,「楚楚告訴你一個秘密。」

慕瑤的心提起來,湊過去聽,安撫道:「……什麼秘密?」

「十姨娘……會變臉。」

她仰起頭,小小的身子在顫抖,細細的聲音越壓越低,「每天晚上,她會變成另一張臉,好漂亮的姐姐的臉,同爹爹睡覺。」

她飛速地說完,又扭頭向屏風看去,見那裡沒有人來,這才放下心,有些神經質地玩弄起自己的手指,眼裡淚水滾動,紫色的唇虛弱地顫抖:「我好怕,我想娘……」

慕瑤頭上如有驚雷炸響,和柳拂衣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詫異。

溪水泠泠作響,明月似鉤。

「子期,你有一個娘,對吧。「妙妙抿抿唇,小心翼翼,「不是慕姐姐的娘,是你的娘。」

慕聲望著她沉默了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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