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長安城 第43章 魂魄與檀香(七)

風停浪止。

凌妙妙半睜開眼,驚異地發現,泥塑像的殘肢堆成了小山,分列兩側,黑蓮花宛如一艘破冰船,給他們毫不費力地清出了一條光輝大道來。

她倒吸一口冷氣,險些把嘴裡的珠子咽進喉嚨里,一時嗆住,便瘋狂地咳嗽起來,「呸」地吐了出來。

「咳咳咳……這……這是什麼?」

慕聲周身紅光暫歇,眉宇間戾氣未消,反手狠狠一拍她的大腿:「吃進去!」

這一拍毫不憐香惜玉,驚得凌妙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含進了嘴裡,心裡咚咚直打鼓。

甜甜的血不讓她吃,這什麼味也沒有的珠子強迫她吃,什麼世道。

她頓了片刻,含著珠子含混不清地問:「你……不是要把我丟下嗎?」

慕聲沉默了半晌,狠狠道:「你再多話,我現在就把你丟下。」

凌妙妙噤聲。她看出來了,黑蓮花救她,一定是經歷了百轉千回的心靈路程,正在對自己不該有的仁慈生悶氣呢。

「那你放我下來,我……我自己走吧?「她小心翼翼地睨著慕聲的後腦勺,扭了兩下,本想從他身上滑下來,卻發覺自己的身體僵成了一整塊石塑像,別說走路了,連「扭」這個動作也無法完成,大驚失色,「我怎麼動不了了?」

腦子一轉,反應過來,悲憤地喝道:「你又給我背上貼那鬼符紙?!」

慕聲頓了頓,強壓怒氣解釋道:「你的身體連媚香都抵抗不了,嘴裡含青丹,再貼一張定身符,才勉強鎮得住,懂么?」

凌妙妙頹了下來:「……噢。」

原身真是弱,弱到人神共憤的地步,穿書挑戰者脆弱如她,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拿了趙太妃的玉牌,就要替她找到舍利子,現在她想找,卻成了這幅尊容,慕聲又是個有心看戲的……這得找到猴年馬月去?

算算時間,應該已經過了二更,什麼時候才能與主角團匯合?

「哎,慕聲——」

妙妙最受不了死氣沉沉的長途。

以往出去玩,坐在副駕上絮絮叨叨防止司機睡著的準是她,她聲音又脆又亮,即使壓得很低,也像銀鈴輕響,再疲憊的路上都是歡聲笑語。

她篤定了心思找人說話的時候,格外無知無畏:「你知不知道有種蟲子眼瞎,為了防止誤食自己的孩子,小蟲子一出世,老蟲子就分泌一種液體給它抹在身上,靠氣味分辨,你剛剛是不是也……」

慕聲回頭涼涼地橫她一眼。

兔子趴在他背上,毛絨絨絨的腦袋在他脖頸間來回磨蹭,嘴裡不知胡說些什麼玩意,偏生他一個不注意,全聽進了耳朵里。

有種蟲子眼睛眼瞎……她這是說誰呢?

以往他與慕瑤在一起,姐姐開口閉口術法道義,見過別家姑娘,也都談些風雅之事,到了她這裡,事事都反常。

他有時真的疑惑,凌妙妙當真是養在閨中的大小姐,不是山野竹林里什麼動物成的精?

「別生氣嘛……「妙妙頓了頓,長長嘆一口氣,吹的他脖頸一陣癢,「我不是有意把你說成老蟲子的,我就是好奇。」

他眸光沉沉,竟然有些想笑,她身上有一種泛著傻氣的聰明,讓人不能輕易妄下斷言。

「反寫符一出,難以自控。你剛才若是舔掉了我的血,我出手不識人,你可能會死。」

妙妙心想,那不就是猜對了唄?故弄玄虛。

「不過,我那麼大一張臉,你做標記為什麼非塗在我嘴上,讓我一個不注意吃到嘴裡,你還罵我……」

慕聲回頭瞥見她輕顫的睫毛,剛消掉的火再次橫出,剎那間蔓延全身。

為什麼血珠迸出的剎那,對著那一張白皙的臉,偏偏往她嫣紅的唇上一點?

為什麼?

總有些事情發生時只一瞬,不可細究。若要強行細究,非得使人暴躁不可。

「……你的話太多了。」

凌妙妙覺查出黑蓮花語氣中的煩躁,心下頓明,自己又踩線了。

眼下這個節骨眼有些敏感,作為冉冉升起的硃砂痣,想要一點點替換掉別人心中的白月光,進一步水到渠成,退一步功虧一簣,事事都要格外小心。

況且,她現在還根本沒有這個自信。

畫風一轉,一秒鐘切換成了思春少女:「對了,你說慕姐姐他們是不是也會被這媚香暗算啊?」

聽見慕瑤的名字,慕聲的心立即提了起來,再一細想,柳拂衣和慕瑤都是經驗豐富的捉妖人,就算有人中招,那也只會是脆弱的端陽帝姬。

下一秒,凌妙妙的聲音果然響起,聽在耳中酸溜溜的:「萬一端陽帝姬仗著自己中了媚香,對著柳大哥動手動腳,佔了柳大哥便宜怎麼辦?他那樣溫柔的人,定然不會拒絕,到時候……啊!」

四肢百骸彷彿一瞬間被蟲蟻爬了滿身,那一股難挨的感覺瞬間席捲而來。

「慕聲!」她感覺到自己正在眼淚橫流。

慕聲有些出神地看著手裡的符咒,睫羽傾覆下來,他剛才聽到一半,怎麼就一股邪火直頂天靈蓋,想也沒想,「刷」地一下就把她衣服上的符紙給撕了?

……

「啊……你快給我貼回去……「妙妙無法自控地在他背上扭起來,宛如一個被白粉誘惑的癮君子,額頭上爬滿冷汗,「有你這麼做朋友的嗎……」

慕聲輕輕半回過頭來,冷眼將她望著:「現在舒服了嗎?」

妙妙抬起眼,眉毛上都是濕噠噠的,難以置信:「你說什麼?」

黑蓮花微微一笑,水潤潤的黑眸深不見底,語氣分外溫柔:「舒服了就安生些。」

這一路上,凌妙妙過得非常精彩。

媚香入骨,半死不活,偏偏嘴裡還含著一顆金丹,吊著她,昏不過去。

迷迷糊糊間出現了幻覺,恍惚看見空氣中出現了原身的臉,陰鬱地嘲笑著她,彷彿在說:「不自量力。」

「對不起,我再也不罵你了。「凌妙妙望著她涕泗橫流,伸出一隻手虛空去抓,想跟她握握手,「兄弟,你慘啊,嫁給這種人,你太慘了……」

慕聲耳聰目明,感覺到背後窸窸窣窣的響動,繃緊了神經。

凌妙妙比他想像中硬氣,一路上安靜得像一具死屍,無法控制的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他背上,卻死活也不肯吭一聲。

這會兒,他聽見她突然開始嘟嘟囔囔說些什麼,腳步一頓,豎著耳朵聽,只聽見她哼哼道:「凌虞……對不起……我再也不罵你了……」

慕聲一怔,微微側頭,怕她真是難受得失了智,還刻意顛了顛,想把她弄醒:「……你罵你自己做什麼?」

這一顛不打緊,凌妙妙正昏昏沉沉,嘴一張,口中青丹「啪嗒「一聲掉在地板上,「骨碌碌——」在黑暗中滾遠了。

「哇——」凌妙妙霎時間眼前一黑,徹底厥了過去。

慕聲:「……」

他一下子繃緊後背,竟然有些無措。真是作死……他身上青丹也是救急用的,荒郊野地,他哪裡再去弄一顆青丹來?

他猶豫了片刻,矮下身來,想把凌妙妙放在地上。誰料少女一個迴光返照,醒了過來,兩頰暈紅,兩眼亮晶晶的,盈滿了淚水,死死拉住他的袖子,生怕他有所動作:「從地上撿的,我才不要吃!」

這地上可全是妖怪的殘骸和血液,來來回回讓他們踩上幾趟,不知成了個什麼光景。

慕聲扭頭和她對視了半晌,確認她神色中的抗拒是認真的,已然讓她折騰得沒了脾氣:「那你想如何?」

「去那邊。「她手一指,折騰著酸軟的胳膊和腿,強撐一口氣,十分自覺地趴在了慕聲背上,一手緊緊攬住他的脖子,彷彿生怕馬兒尥蹶子,將她踢下來,「殿中的金身大佛像……鎮……鎮得住妖邪。」

那座佛像,可是整個興善寺重重殿宇內供奉神像中最貴重的一座。

皇家一擲千金,用足金打造了一座最輝煌、最震撼的神靈真身,每次趙太妃前來興善寺,首先都要去正殿參拜。

世間萬物,一物降一物。即便興善寺再邪,那樣沉重的足金在被一筆一筆雕刻出神聖眉眼的瞬間,冥冥之中也沾染上了空靈的佛性,不動聲色,庇佑眾生。

他們不知道,就是在這座佛像前,端陽帝姬七竅出血,趙太妃慌亂之中曾聽見那個又細又喑啞的聲音傳來:

「信女趙沁茹,你是不是拜錯地方了?」

案桌上兩盞燭火,光明璀璨。妙妙靠在供案旁,臉上的嫣紅慢慢褪去。

只要仰頭望去,就會看到那座金身大佛如山般巍峨屹立,映著昏黃的火光,金光璀璨。它以一個略微傾斜的角度,慈悲地俯瞰芸芸眾生。

妙妙靠在佛腳邊,心中一片平靜,頗有種背靠大樹好乘涼的滋味。

「慕聲,你怎麼不過來?」

少年一人立在殿中,像是虛虛一道黑影,是世間最不可捉摸的遊魂,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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