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菩薩蠻(七)

沈軼讓她這樣抱著,半晌沒有言語,蘇傾抬頭一看,他耳尖都紅了,一把將她揚起的腦袋按回去:「到此為止了。」

這個關於哥哥妹妹的遊戲便到此為止了。

沈軼對於東院的時不大熱忱,聽見她簡要講了這三年如何門庭冷落,他也沒有什麼反應,隨手玩著桌布上掛下來的流蘇,將其勾起來再撂下:「噢。」

人情冷暖,早在他像一顆野草一般在沈家的夾縫裡艱難生存時便摸了個通透。他這個主將已倒了,趨炎附勢的人此時不走,還留到什麼時候?

他側坐在圈椅上看她管賬,蘇傾端坐在椅子上,左手撥算盤,右手懸筆寫字,脊背挺直,世家小姐冷練而沉靜的氣度顯現出來,看著極賞心悅目。

想他自小一身反骨,怎會喜歡上這樣正正經經的女孩子。

「對了。」屋裡炭火燒得很足,蘇傾的聲音細細的,含著一點歉疚,「我用了一點你的錢,枕頭裡的。」

沈軼隨手捻起賬冊前幾頁看,眼都沒抬,「花得差不多了?」

「沒……還有一些。」她硬著頭皮回答。只是長此以往,沒有進項,金山銀山也總有虧空的一天吧?不過沈軼剛醒,她還捨不得拿這些事情難為他。

「都買了什麼?」

「買了院里的丫頭,還有……冬天的襖。」蘇傾有點愧疚,因為都不曾給他買過什麼,但願他不會問起。

沈軼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那眼裡冷淡淡,把書頁一撂:「給我買什麼了?」

「買了……炭。」蘇傾想得鼻尖上沁了汗珠,坐立難安地辯解了半晌,茫然睜大了眼睛,聲音也頹然低下去,「都燒掉了。」

沈軼忽地瞧著她笑了。

從他那綳著嘴角的冷淡的表情,到惡劣地彎起嘴角,不過一瞬間,蘇傾尚沒反應過來,獃獃望著他,他已湊過來,在她頰上惡狠狠掐了一把,便走去捏捏她掛在外間的紅色冬襖:「怎就買這一件?薄得紙糊的一樣。」

「銀子多的是。」他淡淡說,「沒了管我要。」

他知道大姐兒嬌,在家過的是錦衣玉食的日子,那都是要拿金銀堆出來的,半點不能委屈了。

臨平來過一次,全然不敢置信在床上躺了三年的死屍一般的人,竟能如常坐在桌前,且這三年宛如時光在他身上,如微風輕輕帶過,沒留下絲毫痕迹。

他身上那股暮氣煙消雲散,像是處在他從未見過的意氣風發的少年時代。

臨平圍著他繞了一周,又是哭又是笑:「沈二,你眨眨眼睛。」

「點個頭?」

「對我笑一笑?」

沈軼眉宇間掛著不耐,臨平轉到這邊,他就把臉扭到那邊,忽而瞥見蘇傾眉頭一皺,把拇指含進嘴裡,伸手在蘇傾手上一拍,嚇得她手裡的李子和小刀都掉了:「誰讓你動刀。」

蘇傾忙把李子撿起來,拿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瞧著他:「我在給你削水果。」

沈軼將她削了一半的李子奪過來,照著沒削的那面咬了一口,惡狠狠地瞥她一眼,蘇傾便咬住唇不再說話了。

臨平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把頭湊過來,悄聲勸道:「你也不要待人這麼凶嘛。你不在的時候,這丫頭片子獨個兒撐起了東院。客觀地說,你能醒,得謝謝你嫂嫂。」

這便徑自觸了沈軼的逆鱗,他飯都沒留臨平吃,就將他掃地出門。蘇傾挽留不住,起身要去送,手腕被沈軼抓住,毫不客氣地往眼前一扯,尋覓起來:「劃哪兒了?」

蜷起的食指上淺淺的一道沁了血珠的劃痕,他的喉結微微一動,冷冷抬眼看她,倒像是恐嚇。

蘇傾同他對視了片刻,忽而朝他小心一笑,那笑有幾分賣乖的羞澀,唇紅齒白,仿若春風拂檻:「晌午買的李子好吃嗎?」

「還行吧。」他隨口道,心裡想,大姐兒好會討饒,竟然最知道他吃哪一套,拽著她的袖中伸出的手不放,「李子削什麼皮,不許削。」

「李子皮是酸的。」

「就喜歡吃酸的。」

蘇傾手裡捏著紫色的陳李,想一下便覺後牙發酸,按了按自己的腮幫子,沈軼取了把匕首在指間轉了一轉,刀柄敲敲桌子,不耐道:「拿來,我給你削。」

二月底天已暖和,草長鶯飛,再提動身去瓊島的事情,沈軼無所謂道:「那走吧。」

這多年來,至親早已離世,沾著血緣的唯有沈祈,沈家於他稱不上真正的家,他對於荷鄉的情感,甚至及不上他對關外駐營地的離離野草。

但真正決定即刻動身,是在一天下午過後。

天邊晚霞瑰麗,染就了層層疊疊的火燒雲,沈祈又一次踏足東院的時候,蘇傾反手關上門,將沈軼擋在裡頭。她不希望二少爺醒來的事被沈祈夫婦知曉,最好能悄無聲息地告別天涯。

她立在門口,用脊背抵著門,擋住了裡面的人一下一下故意挑釁的敲門聲,笑道:「我的丫鬟在同我玩呢。」

沈祈瞧她的目光依舊失魂落魄:「小艾,我先前送的東西,你怎的又送回去?是不是夫人為難你?」

他可知道鎖兒那性子,能捏在手裡的絕不肯給人。

「倒沒有,只是大哥送的東西貴重,我們東院不敢收。」

沈祈默了片刻,只道:「你不要怕。」他喃喃自語了好一陣,回頭看著松樹頂,自嘲地笑道,「是我對不住你,就是把能給的都給你,該恨的還是要恨的。」

清脆天真的聲音將他打斷了:「大哥,你說什麼呢?」

沈祈回了神,只笑了笑:「沒什麼。」他又認真地注視她的眉眼,當年蘇傾扮成男裝上學,眼睛裡也是這樣亮而有神的,瞧他的時候禮貌又大方,抿著笑的嘴角又帶著女孩子軟和的矜持,路口學子來來往往,她站著仔仔細細地收心愛的紙傘,抬眼見他還在等,便朝他一笑:「沈兄,你先行吧。」

那個時候他也會想著法兒地排擠不喜歡的人,耍心眼奪取夫子的寵愛,手段看來幼稚不堪,卻好像是他這輩子度過的最輕鬆愉快的一段日子。現下他曾經的夫人和他引以為敵的弟弟,都離他而去,他在這世上,竟頭一次體會到了難以言說的寂寞。

他對小艾道:「人一輩子,究竟活什麼呢?」

小艾瞧著他笑而不答:「晚娘姐姐的胎如何了?」

一提起這個,便將沈祈即刻拉回現實。他一生寡親緣,年近不惑仍然未有自己的孩子,不知是否是上天的懲罰。這個孩子本是他很期待的,可是在外室不斷地索求和爭寵之下,這種期待,好像有些變了味道。

暮色四合時,檐下一盞盞燈籠亮起,他匆匆告別了小艾,回到他自己的西院去,影子拉得斜長。

蘇傾待他走遠了,才猛地開門進屋,屋裡茶水已冷,卻沒了人影。她唬了一跳,回頭見窗戶大敞著,如一道畫框,裝裱了昏暗夜色。一道門哪裡關得住他?這是同她鬧彆扭呢。

她提著燈籠快步在院里走,撞見了巡視的柳兒便拉住:「見到二少爺了嗎?」

柳兒大張嘴巴道:「二少爺?」

她一個人,在院里亂轉了好些時候,專註找那樹叢假山背後,燈籠搖晃出散亂的腳步,忽而聽到一聲長而清脆的口哨,猛一抬頭,一個人影高坐在牆頭上,兩條長腿懸下,交疊放著。

她將燈籠舉高,照出他似笑非笑的冷淡眉眼,頓了頓才道:「怎麼坐在那裡了?」

沈軼不答話,倏地從牆頭上躍下,敏捷得似一隻貓。他拉著她的衣角,一語不發地一直扯到了後園裡,信手撥開樹叢讓她看。蘇傾低頭一瞧,看見地上挖出的小土坑裡,躺著沈祈第一次來送她的玉佩,在月色下是溫潤的乳白色,流蘇壓在背後,可憐巴巴的,好似等待裁決的罪囚。

蘇傾瞧他一眼,晚起裙子便蹲下來,順手往土坑裡覆土。

「哎。」沈軼見她問都不問,忍不住攔她,她權當沒聽到,麻利地填個不停,不一會兒便把玉佩整個兒埋住了,她將那地方堆成個小墳包,拍拍手上塵土,柔聲道,「官人,我埋得好不好?」

「……」

室內燭火正璀璨,將人影投在紙窗上。沈軼信手揚起帳子,將人抱進去,他的吻比平日里霸道許多,還惡意許多。專往她往耳後、脖頸上的嬌嫩皮膚游移,專聽她喘,聽她討饒,蘇傾伸手捉他的手,外裳便讓人趁機解掉了,肩膀讓風一吹的時候,她才從暈頭轉向的抵抗中脫了身,懇求道:「吹了蠟燭好不好?」

沈軼騰出空來瞧她,只覺得她淚汪汪的眼睛,看得人火燒得更旺:「再叫一聲沈軼哥哥。」

「……」蘇傾歪在榻上看著帳子頂,臉色緋紅,暫時叫不出口,待到他吻到她脖頸背後,唇齒鼻樑蹭過,細軟如小蟲爬越頭皮,她從小腹到小腿一陣痙攣,當下便從了,緊閉的睫羽濡濕:「嗯……沈軼哥哥。」

話音未落,帳中便全黑了。

金燦燦的陽光落在桌案之上,閉上眼睛,眼皮兒也曬得發橘,蘇傾腰肢酸軟得厲害,一動也不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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