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玉京秋(十二)

期中考試結束的那天,陳阿姨給家裡做了一桌菜,醬油素雞,紅燒鯽魚。江諺掃了一眼桌子,陳阿姨摘袖套的時候,聽見他隨意地說:「一塊兒吃吧。」

陳阿姨愣了一下,男孩生得清俊,說話字正腔圓的很乾凈,也不像他媽說的那麼不成器。

「哎呀,也不成。」她有些愧疚地笑,「我還得回去接我孫子。」

江諺沒再挽留,平靜地垂下兩排睫毛:「那您去吧。」

盤子下壓了幾張紙,他拿起來看,聲音已壓冷了:「江慎來過了?」

「噢,忘跟你說了。你爸爸來找你一回,你不在,他給你送幾張票,讓你跟同學去玩呢。」

票上寫著周末的《匹諾曹》玩偶話劇,江諺再不吱聲,沉著臉擺弄著手機,過一會兒,陳阿姨聽見「嘟嘟」的響聲,明白他在給別人打電話了:「那我就走了?」

江諺看她一眼,眸子里冷清清的,彷彿剛才那點溫情全是錯覺。

陳阿姨走了。屋裡靜得出奇,一隻蒼蠅落在印花的盤子邊,他皺著眉趕了趕,電話響了好幾聲才通,那邊的人喘呼呼的:「喂?」

壓低了聲音的招呼。

「找我什麼事?」

「噢……」對方的聲音有些啞,好像半晌才反應過來,「沒什麼大事,就是聽你媽說你轉班了……」

「票是你送的?」江諺把話打斷了。

江慎半天才笑了一下:「啊,是是。挺有名的劇團來巡迴演的,你跟你們同學學習累了,可以放鬆放鬆。」

「三張,匹諾曹?」江慎垂眼,眼底滿是惡劣的譏誚,「你們一家三口不是正好?」

「這不是悅悅發燒住院了嘛……」

自知失言,話語猛地一停,江慎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江諺,你聽爸爸解釋……」

「不用了。」江諺扭頭看著窗外,對面的公寓陽台上,一個男人把女兒扛在脖子上逗趣,小女孩發出的笑聲如銀鈴。

小時候看大院里土泥地上的籃球賽,江慎也這麼扛過他,那時候多大,四歲五歲?回了家裡逢人就傻笑:「第一個騎我頭上的你猜是誰?我兒子。」

「老大還是老二啊?」

「那肯定是小的,能哭能鬧的招人。」

電話換了個邊:「您照顧那邊吧。用不著看我,我好得很。」

電話掛斷了。他手上拿著兒童劇的票看了看,伸到了垃圾桶前,又收回來。

票上印著落幕時演員和觀眾的大合影,多半是頭上戴著閃燈髮飾的小女孩,笑渦漾了蜜一樣的甜。

他把票順手揣進筆袋裡。

陳景言從早讀開始盯上了它,眼神不住地打飄:「這個劇團很有名啊,一年才巡演一次,你哪兒來的票,還三張?」

江諺默看課本,不吭聲。十四班的早讀氛圍安靜寬鬆,合他心意。

「諺哥,你到底看不看啊?不看要不轉賣出去,還能小賺一筆呢。外面一票難求。」

「兒童劇?」

「可不。這叫致敬童年。」

江諺嘴角彎出個不屑的弧度。

「你要不看,要不你送我,我把它賣……」

「誰說我不看?」

他一眼看過來,陳景言蠢蠢欲動的手停在半空中:「對,你可以請你的女神去看。」

男孩皺眉頭:「誰?」

「蘇女神。」陳景言擠眉弄眼地揚了揚下巴,透過重重人縫能看見教室前面的蘇傾,緞子似的長髮散在背後,發叢里斜著編了一綹小辮子,拿卡子別著。

江諺眼睛沒從書上移開過,陳景言失望地拿胳膊肘撞他:「你怎麼不看啊,好不容易轉到十四班,還近鄉情怯了?」

江諺想,每天中午補習,想怎麼看,就怎麼看。用得著這樣看?

晃神一下,陳景言又說了一串,「快看快看,女神今天頭髮扎得好俏……」

「俏」字一出,好像有人在心上猛剜一刀,悶痛,江諺橫他一眼,眼神又冷又利。

陳景言住了口,江諺的目光又落在那幾張票上:「三張票。」

陳景言反應好半天,才明白他在說票的處置,馬上樂了:「那不是正好嘛,咱們一家三口……不不,一行三人一塊去。」他一拍巴掌,「就這麼定了,你不敢說我去說。」

他從筆袋裡抽出票,走到了前排。江諺沒攔他,遠遠看著蘇傾被叫得抬頭,怔愣地聽了一會兒陳景言講話,隨後隔了老遠扭過頭來尋他。

等她看過來的時候,他就低下頭看書。

蘇傾瞟了半天,只看到兩個發旋,手指按著卷子,微微嘆一口氣:

「我得跟家裡商量一下。」

「肯定能行的。」沒想到蘇傾說話這麼溫柔,陳景言有點受寵若驚,瞟一眼她英語卷子上鮮紅的109,「都進步這麼多了,肯定讓你去玩。」

這次期中考試,蘇傾出人意料地沒再吊車尾,甚至可以同其他文科班級的學生一起,參與全校排名了。

年級里議論紛紛,老師樂見其成。

陳景言踩著上課鈴聲歡快地跑回來:「諺哥,諺哥,你女神答應了!」

沒人知道其中的原因,江諺心裡竟有一種隱秘的快意。

中午放學,教室里人走空了,他才慢慢地走到前面,蘇傾趴在桌子上,看向空中,眼睛一眨一眨的,雙眸黑亮,看上去像在發獃。

江諺拿筆桿輕觸了一下她的背,她也沒有動。

「怎麼了?」

「唔……生理期。」蘇傾的嘴唇壓在胳膊上,平靜的聲音悶悶的,比往常還要柔軟。正是第二天,小腹隱隱作痛,她很不舒服。

江諺俯身過來:「要緊么?」

她嗅到他身上的味道,眼睛眯了眯,要睡著了一樣,輕輕搖了下頭。

睫下的眸光細碎,彷彿一隻自知身處安全區的狐狸。

「給你這個。」他站在她旁邊,從褲子口袋裡好容易翻出一顆黑糖話梅。

蘇傾身上接過來,抬眸看他一眼:「這是黑糖。」她見江諺正盯著她,停了一下,一板一眼地說,「那個是紅糖。」

「……」

他猛地俯下身,她敞開校服里的高腰t恤被他暴力地往下拽了拽,校服「吱」地拉到了胸口,江諺冷冷瞥她一眼:「肚子露在風裡,活該。」

他手指無意間擦過的小腹痙攣著發癢,她打了個哆嗦,慌張地趴回了桌上。

托著臉的胳膊肘里讓人豎著插了一張票,窗外的風吹過來,紙質票輕輕掃著她的臉頰:「去不去。」

「去。」蘇傾不管它,慢吞吞把糖撕開,含在嘴裡,又酸又甜,陽光打在黑板上,一半是金黃一半是墨綠。

江諺臉還綳著,眼裡卻極快地划過一絲笑,睨她的背影,腳尖輕輕抵了抵她的椅子腿:「手機號給我。」

蘇傾想了想,報了那張新卡的號碼。

江諺一手揣著兜,一手點著手機,手機在抽屜里嗡嗡叫著旋轉起來,將她嚇了一跳,拿起來才反應過來是誰打的,看著手機,細眉蹙起。

她默記一遍首尾數字,卻不存,刪掉記錄,徑自按了退出。

江諺懶散地靠在桌沿上,似乎在解釋自己要電話的理由:「你總騙我。」

蘇傾扭過頭疑惑地看著他:「我什麼時候騙你?」

江諺盯著腳尖嗤笑一聲:「周日下午兩點,江浦大橋。」

「有事打我電話。」

「噢。」

江諺把手機好,揣著口袋,從她肩頭半彎下腰:「還有哪個題不會?」

她慢慢地將一張張試卷鋪開。

他掃著卷子,眼裡閃過一絲星芒,辨不清是喜是慍:「這題我都沒對,你對了。」

蘇傾仰頭看他,有點不知所措:「那我……講給你?」

少年五指張開扣在她發頂上,把她的腦袋扭回去:「我不聽。」

烤箱上的手機播放著《好日子》,廚房裡油煙嗆起,陳阿姨邊唱歌邊翻鍋的時候,一個背著書包的瘦高身影出現在她背後。

「呦,小江啊,今天回來這麼早。」陳阿姨尷尬地摁斷了音樂,江諺同她打了招呼,就站在一旁安靜地看著。

陳阿姨心想,多半是他爸爸跟他談話了,這孩子近來親人了很多,小心翼翼道:「有事嗎?」

包子蒸熟了,籠屜里的白色霧氣飄出來,在他睫毛上凝成幾點細小的水珠:「您會熬紅糖水嗎?」

「哦——」

陳阿姨回過頭,意味深長地打量他兩眼。

十分鐘以後,小火上加了個小砂鍋,陳阿姨墊著布把蓋子掀開,往湯裡頭嫻熟地撒了一捧紅棗:「最好再加點枸杞。」

她指著鍋里飄著的枸杞:「看見沒有,都是紅色的,紅的補血。」

江諺心想,這是什麼歪理?但他還是一步一步地看下去,直到陳阿姨把火熄了,廚房裡漾著股甜膩的味道,她好笑地瞟他一眼:「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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