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江城子(十九)

「痴人與月亮」一詞條迅速在第二日登上熱搜。各行各業的人兒都被現實磋磨太久了,迫切需要一劑雞湯,注入不甘平庸的血脈。

五年前,羽煬國際不知道該給不馴的顧懷喻安個什麼人設,現在,時間和觀眾一股腦兒地替他安好了——不為五斗米折腰的追夢者。

熱鬧都是外面的熱鬧,工作室里還是一樣的安靜。蘇傾托腮坐在顧懷喻身邊,與他看著同一塊屏幕,顧懷喻的手指平淡地划過這些陌生的人設,徑直翻到了下一條社會新聞。

蘇傾的聲音壓在掌心裡,悶悶散散的,又有一點兒糯:「說你是摘月亮的痴人。」

顧懷喻笑一笑:「南方物價又漲了。」

他沒有那麼偉大,他充滿了功利和私心,只是比起別人,骨子裡多了一點點的不甘。

當《紅舞鞋》的主角變成他哭嚎著舞蹈的母親,他提著書包,仰頭茫然望著校門,門衛披著制服出來趕他:「哪個班的?上課了還亂轉什麼?」

他像一個混混一樣扯開校服領口的扣兒,書包往肩上一甩,再也不回頭看:「沒班。」

那本破舊的戲劇集在手裡翻動,被吊扇吹得卷頁,夏天燥熱不堪的狹小宿舍,充滿灰塵和汗味,工友都湊過來看他翻書,嘻嘻哈哈地笑:「裡面有沒有裸女?——沒有裸女你看什麼?」

他的經紀人正月十五不放假,在工作室里給他煮湯圓,為一個角色等了四個小時還被人戲耍,磨到一點鐘沒吃飯,小臉蒼白地走回來,對他笑,懷裡抱著給他買的便當。

只是有很少的,一點點的不甘心。

提醒著他,自己是誰,要不要堅持下去。

「喂。」蘇傾又在接電話了。

她這一個月不知婉拒了多少新媒體採訪,做夢都在說「不好意思」,可是她說得那樣溫柔愉悅,好像初認字的小女孩,在念一句一句的詩。

她掛了電話,發現顧懷喻正在看著她:「收拾收拾,我們下個月搬家。」

蘇傾怔了一下:「搬到哪兒?」

顧懷喻垂眼,手指輕輕地摩挲著口袋裡煙盒的稜角:「搬到稍微大點兒的地方。」

《離宮》放完全片之後,餘溫久久不散,入選了在金秋時節開幕的網路劇年度盛典。

羽煬國際特地派人來找蘇傾,欲哭無淚:「顧懷喻已經推了多少通告了?這個千萬不能再推了。」

顧懷喻雖然單獨成立了工作室,畢竟還掛靠著羽煬國際。顧懷喻一紅,羽煬也跟著起死回生,他們希望《離宮》劇組能夠代表纖橙和羽煬,參加這次有網路直播的年度盛典,也給公司撐個面兒。

負責人聰明得很,讓蘇傾去找顧懷喻商量。當時他的腰抵著桌子,兩根手指轉著打火機玩兒,默了一會兒:「去也可以。」

蘇傾低頭記行程:「好。」

他抬起頭看著她:「你跟我一起去。」

「我也得走紅毯嗎?」

她還沒有走過紅毯呢。蘇傾不怯拍戲的鏡頭,但她很怕圍在警戒線外的長槍短炮,密集閃電一樣凶的閃光燈,上一次某個當紅女明星被裙子絆住腳摔了一跤,隔天就上了頭版頭條。

「不是說請全劇組嗎,」他眼底又露出逗弄她的淺笑,「小艾?」

在年度盛典的前一天,四散於全國各地的核心成員乘飛機匯聚在同一城市,提前聚了一次。

這是《離宮》劇組拍攝結束之後的第一次重聚,大家的精神狀態都很好。

李麗芳因為《離宮》二度翻紅,成功簽約了一家新的經紀公司,第二年的影視計畫已經排滿。

她已經完全脫出了女皇的角色,面色紅潤,喜氣盈盈地捧了捧臉,笑眯了一雙眼:「胖了,浮腫還是沒好。」

秦淮也已經開始籌備下一部電影。這幾個月在東南亞踩點,曬得皮膚黝黑,伸臂親熱地搭上了顧懷喻的肩,遞他一根煙:「男主角最近怎麼樣,聽說你要空一年?」

這半年以來,顧懷喻是曝光度最低的一個,走紅後沒有接任何代言,採訪也很少。

選擇了私人空間,就意味著自主放棄了流量和人氣,走最艱苦的一條無人簇擁的路。

雖然如此,短時間內蘇傾還是接到了不少邀約,顧懷喻看了一遍,竟只圈了一個一年後開拍的歷史大劇。

消息傳開,圈內人大多不解,因為熱度總是易散的,不趕著站穩腳跟,以後有的哭。

顧懷喻叼著煙笑了笑,濃密的睫毛顫動:「還好。」

秦淮把手機掏出來:「告訴你個好消息。你不是友情贊助《離宮》了嗎?那筆錢沒漂,賺回來了,還翻倍了。」

他拍了一把顧懷喻的背,得意洋洋地給他看轉賬記錄,「可以吧,山居別墅至少得少還兩年貸。」

蘇傾說:「我們已經搬進去了。」

秦淮:「……」

他眯眼打量蘇傾一眼,蘇傾一臉坦然地回視他。

她和剛見面時一點兒沒變,只是頭髮又長長了,快要及腰,髮絲落在白色襯衣的雙肩和後背,沒染燙過,用時下流行詞怎麼說?有種天然的仙氣兒,引過路人頻頻回望。

顧懷喻沒抬頭,自顧自笑了一下。秦淮把他撒開:「我可算知道你為什麼敢空一年了,根本就是玩票唄顧少爺。」

他嘆了口氣,向蘇傾揚了揚臉,「經紀人,空一年了也不擔心?給你家小藝人再接個活兒唄。」

蘇傾依言把備忘錄打開:「接什麼?」

「跟我拍電影去,帶你們倆去東南亞玩兒。」

蘇傾記了一下,扭頭看顧懷喻,聲音很輕:「去嗎?」

秦淮敲敲桌子,厲聲打斷:「哎,問他幹嘛?你倆誰是經紀人?」

蘇傾像是作弊被抓的學生一樣緘了口,耳根泛紅,顧懷喻掐了煙,笑著睨她:「東南亞,想玩兒嗎?」

蘇傾沒說話,烏黑的眸子一轉,剛對上他的眼睛,他就輕描淡寫做決定:「接了。」

秦淮看看顧懷喻,回頭點著蘇傾,笑罵:「這經紀人當的,公私不分。」

蘇傾沖他軟和地笑了一下,唇紅齒白,秦淮從沒見過一個女的皮膚這麼好過,小女娃似的,一個痘痘都不長的:「我問問啊。」他也把煙掐了,心馳神往地看著天花板的吊頂,「山居別墅好住嗎?」

蘇傾想了一下:「挺好的,就是有點兒大。」

「這不廢話嗎……」

房子在市郊涼山腳下,標準的富人區。建築密度很低,依山傍水的簡約風格小別墅,藏在濕地的蘆葦後面,上了釉的桐黃木格柵,大片反射陽光的玻璃,外面望不到邊的水杉和層疊遠山,黃昏的時候尤其漂亮。

蘇傾每次遠遠地望過去,都有種奇妙的感覺,覺得這個新的工作室像是在塵埃落在這座城市裡的家。她跟顧懷喻這麼說的時候,他沉默了好長時間,才淡淡說:「就是家。」

新房子地下室是一個巨大的遊戲體驗館,她下了樓梯,第一腳踩上去的時候,一束藍光從她腳下綻開,迅速點亮了整個地板。

她嚇了一跳,仰頭才看見一面牆那大的弧形屏幕,還有她不認得卻讓她心跳加速的電子設備,她走過去,愛不釋手的,挨個兒摸了一遍。

顧懷喻倚在樓梯扶手上看她:「喜歡嗎?」

她回頭望去,天井的光從他頭頂落下來,柔和地落在兩肩,是追光燈下的寂寞動人的獨舞者。

其實顧懷喻不是很迷戀遊戲。

他只是喜歡看著蘇傾綻開裙擺,盤腿坐在地上,兩眼專註地盯著屏幕,又白又細的手指熟練地操縱著手柄,懵懂地把對面殺得潰不成軍的樣子。

半晌,蘇傾擱下手柄扭過身。

「不玩了?」

蘇傾說:「不玩了。」

「怎麼?」

她低著頭,把頭髮別到耳後,似乎有點難以啟齒:「這個遊戲,角色死得太血腥了。」

顧懷喻綳不住笑了一聲:「還不是你殺的。」

蘇傾讓他說得更加愧疚,顧懷喻散漫地靠著柜子,懶洋洋地切換屏幕:「來換個不血腥的。」

蘇傾趁他忙著,悄悄穿起鞋子,利落地爬上樓去了,等他回頭,蘇傾正趴在在樓梯欄杆上看他笑:「我去做飯吃吧,你想吃什麼。」

裙子像低垂的鈴蘭開放,兩條白皙的腿向上,將泄未泄一點春光。

最後也沒有按時吃飯。顧懷喻的手遮著她迷濛的雙眼,語氣很克制:「這幾次都算饒你,等以後再說。」

蘇傾的睫毛掃在他的掌心,一下又一下:「等什麼?」

等什麼他也不說。

二層有一個專業的化妝間,配備有很大更衣室,更衣室里依舊有一面落地的穿衣鏡。

鏡子前面的地上放著一個空的紙袋,蘇傾記得這個袋子和帶子上的logo。

這件黑色禮服裙和當初那件杏色小禮服裙好像是同一次買的,風格卻截然不同。

穿好高跟鞋,蘇傾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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