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江城子(七)

秦淮「嗤」地笑了一聲:「小姑娘,這本書是怎麼紅起來的?」

編劇負責人垂著眼嘟囔:「不就是因為色情描寫……」

秦淮猛拍一下桌子,聲音高了幾個度:「這本書要真一無是處,你告訴我它是怎麼紅起來的?」

大家都讓秦淮突如其來的火氣嚇了一跳,被他凶過的小姑娘眼圈都紅了,「一條魚」連忙勸:「秦導……」

秦淮還抱懷盯著那個編劇團隊負責人:「我告訴你,觀眾不是傻子,紅一定有紅的理由。」

秦淮默了兩秒,偏過頭,看著顧懷喻安靜得近乎漠然的側臉,好像玩性大發:「來,男主角你說說。」

顧懷喻看著眼前空白的紙,卻好像上面有字一樣:「**,強權,屈辱,愛。」

秦淮屏息一下,好的演員,對於人情的感知力一定是最敏銳的。

「作者姑娘,」秦淮朝「一條魚」勾勾手指,「別以為你這書是誤打誤撞紅的啊。市場我不懂,就藝術來說,剝掉黃色描寫這層皮,它的精神內核,確實踩到了讀者審美的幾個點,這才是我們要保留的。」

「大尺度**劇改編,兩個辦法,一個像你們那樣,副線變主線;其實還有一種最簡單的,男變女,性轉……」

負責人打斷:「可是皇帝對宮女強取豪奪,這很爛俗呀。」

秦淮忍無可忍地吸了口氣,顧懷喻開口,似乎輕輕掐住了這口氣:「是轉高位者。」

所有人都看著他,顧懷喻的聲線冷清:「強權是不分男女的,強權是一種象徵。觀眾想看的是懷蓮的毀滅,想看他怎麼在強權下彎腰,破碎,放浪形骸,越墮落,越好。」

「懷蓮」就是原本的男二號,顧懷喻的角色,同性關係中的弱勢一方。

顧懷喻和秦淮的判斷驚人的一致,這個原本的男二號,才是真正的男一號。

蘇傾坐在對面,注意到他微垂的眼裡流露的光芒,顧懷喻輕描淡寫地念出了一首危險的黑暗的詩。

他覺察到蘇傾專註的凝視,他們目光在空中相接,顧懷喻沒有收斂那種眼神,甚至放任它繼續發展,含了一點放縱的笑意注視著她。

她覺得心口戰慄一下,魔鬼正誘惑小女孩,張開烏雲般的黑色的寬大斗篷,要將她裝進去,可惜漩渦張開,只一瞬間。

「就這麼個意思。」對面的秦淮一拍手掌,好像把這場魔術給結束了。

顧懷喻的睫毛蓋住了眼睛,手指捏緊筆桿,指甲微微泛白。蘇傾的心仍在撲通撲通跳著。

「一條魚」的疲態一掃而空,推了推眼鏡,有些激動地說:「那個,我是學策劃的,我能不能跟著劇組?」

每次討論結束,蘇傾都不急著離座,用一個透明文件袋仔細妥帖地把所有文字材料整好,一個角兒也不能折。

顧懷喻就在她旁邊,懶散地反靠著椅子立著等,漂亮的手指安靜地滑動手機屏幕,臉上的表情平靜安然。

這畫面構圖落入那個挨了罵的編劇負責人眼裡,竟然異樣的平衡,她很少見到話這麼少卻這麼和諧的經紀人和藝人。

剛會上讓秦淮質問,她覺得這個小組成員都不太友好,唯獨蘇傾看起來比較好親近,她就坐在了蘇傾身邊:「不好意思,我剛才態度不太好。」

蘇傾正把她和顧懷喻的兩本《秦宮秘辛》小心地裝在袋子里,聞言回過頭,沖她笑了一下:「沒事,秦導沒有怪你的意思,他只是要求比較嚴格。」

她在席上一直緘默,這會兒開了腔,聲音竟然這樣柔軟好聽:「我理解,這只是你們工作中的一項。但是對我們來說,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她的眼睛閃動,編劇與她對視著,被裡面柔韌的光震撼了,「我們真的,真的很想把它做好。」

一連說了兩個「真的」,顧懷喻的手指停頓了一下,目光從屏幕上的一個個小字中渙散開去。

並肩走在路上的時候,顧懷喻忽然問:「你當時怎麼不問,我為什麼要接《離宮》?」

蘇傾想了一想:「其實你接什麼都可以。」

顧懷喻回頭看她,蘇傾還把那個大文件袋抱在懷裡,像個珍惜書本的女學生。

一路上都如此,他的夢想就是她的夢想。她的長髮向後披散著,耳邊兩縷黑髮,是雲霧捻出纖細絲縷,讓她的耳垂和臉頰都變得神秘莫測。

蘇傾覺出他眼神里幾不可見的一絲迷亂,指頭把文件袋捏緊了,耳垂慢慢染上紅色:「……我都會把份內工作做好。」

二月的風依舊如刀,顧懷喻轉過臉去,半晌無聲。

蘇傾忽然想起三月進組要帶的東西還沒準備:「對,我要去趟超市。」

顧懷喻默了一下:「開發.票,回來報銷。」

二人在十字路口分別。蘇傾沿著街走,忽然發現橫橋下的水邊柳樹都吐綠了。背後傳來引擎聲,車輪輕輕地碾過井蓋,極慢的「咕咚」一聲,蘇傾靠邊走去。

那車子還耐心地跟著她,沒有鳴笛,她貼著橋頭站好,回頭看,黑色轎車從她眼前慢慢駛過。車窗慢慢降下去:「蘇小姐。」

車窗內,繆雲含笑的桃花眼看著她:「不知道被你刪了的人,有沒有榮幸請你喝杯咖啡?」

蘇傾沒有想到她會驟然見到繆云:「繆總……」她頓了一下,「抱歉,我得去超市。」

繆雲說:「那好啊,我送你去超市。」

「不要拒絕。」繆雲擱在方向盤上的手轉了轉,腕錶輕巧地晃蕩,「我們擋著後面的路。而且,你如果拒絕,會顯得我強人所難。」

十字路口的交通燈由紅變綠,顧懷喻立在原地,身上的薄外套敞著懷,讓風吹得衣角飛揚,遠遠看著蘇傾拉開車門,上了繆雲的車。

那車從他淺色的瞳孔里疾馳而過,他眯了一下眼,眼裡被濺起了塵土樣的薄戾。

「五點前回工作室。」

蘇傾一手推著購物車,一手茫然拿著手機,屏幕頂端的時間已經是四點半。她想了想,還是回:「好。」

又是一條消息,他似乎在笑:「不要急。」

兩條消息竟然是完全矛盾的,像是在逗弄她。

購物車裡只有幾把牙刷,蘇傾買得很局促,因為西裝革履的繆雲就在旁邊走著,不住地打量著她:「蘇小姐好像很怕生啊。」

蘇傾不知道他為什麼一直陪著她逛超市:「繆總也很忙吧,耽擱您的時間,真不好意思。」

繆雲望著蘇傾長發下的一截粉頸,她細長的手指上是修剪整齊的指甲,指甲的形狀端莊漂亮。

她挑選商品時會仔細地看一看生產日期,是塊安靜的璞玉,引得人不住地想要探索。

確如調查所說,她的經歷是一張白紙,比許多人乾淨:中學時連跳兩級,因為年齡小,沒有什麼走得近的同學,大學一畢業就做顧懷喻的經紀人,期間連男朋友都沒有談過,身上有一點與社會脫節的天真。

……跟她走得近的只有顧懷喻,那個顧懷喻才是真有意思。

「你這東西也是給小藝人買的?」繆雲拿起一把牙刷,眼裡懶懶的,透出上流社會的冷漠的好奇。

「給工作室。」蘇傾認真糾正,不知道是不是熱的,她臉有點紅。她不太習慣繆雲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件蒙塵古董。

繆雲笑了一下,桃花眼本就自帶笑意,他問:「你有沒有考慮過,不做顧懷喻的經紀人了?」

蘇傾乾脆地搖搖頭。

「我好像沒表達清楚。」繆雲隨意地說,「掙錢的行當很多啊。好一點的公司,不用這麼辛苦,工資就能到你的四五倍。」

蘇傾緩和地說:「我覺得做經紀人很好,我們工作室剛剛起步。」

繆雲好像有點兒驚訝:「你該不會以為你家小藝人離不開你吧?」他開玩笑似的說,「他沒你想的那麼簡單,沒了你,十個工作室照樣風生水起。蘇小姐簽給他五年了吧,應該多考慮愛護自己,享受享受生活。」

蘇傾抬頭望著他,他從貨架上拿下一瓶蘇打水,手指有意無意地掃過她的手腕,蘇傾渾身都僵硬了,繆雲睨著她的表情,語氣很溫柔,「女孩嘛,寵著捧著才對。哪有讓你當牛做馬的?」

蘇傾的眼神怔怔的,繆雲熟悉這種表情。

任何一個價值觀重構的女孩,都有一個接受的過程。

他體貼地笑:「逛完了?我送你回去吧。」

蘇傾心事重重地讓繆雲送回了出租屋,秦安安又喝醉了,在衛生間吐得一塌糊塗。蘇傾給她餵了些水,這才猛然想起顧懷喻說要去工作室的事情。

她看看手機,五點鐘的顧懷喻發過一條信息,不知什麼意思:「天快黑了。」

她單手打字:「沒什麼要緊事的話,我不去了。」

顧懷喻頓了一下才回:「怎麼。」

蘇傾想了想:「不是不急嗎,那明天早上再去。」

秦安安跪在地上,吐得更厲害了,蘇傾拍著她的後背。秦安安一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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