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江城子(六)

繆旗天是本市金融大鱷,人際關係網複雜,參加生日宴會的人實在太多,後來演變成一場當地的交際盛會。繆氏旗下的一家五星級酒店,每年這個時候負責清場,專門承辦這場交際盛會。

一排豪車夾著顧懷喻的suv,如同生產線上的一排罐頭,慢悠悠駛入地下,蘇傾的電話響了,是陳立:「來了嗎?」

「下車庫了。」

「好,」他笑著說,「一會兒上二樓餐廳,我在這邊等你們。」

顧懷喻停好車,一手放在安全帶扣上,一手翻著手機信息,默然等著她打完。

在纖橙的《離宮》商討群里,秦淮一連圈了三遍負責人:「劇本不行。我申請參與劇本討論。」

顧懷喻單手打字:「我也希望參與劇本討論。」

半分鐘後,秦淮加了他的微信。

而負責人焦頭爛額,一時還沒回覆。

一旁蘇傾的電話里露了隻言片語,顧懷喻迅速翻著郵箱里的劇本一稿,一心二用地問:「誰給的請柬?」

蘇傾說:「毓華傳媒的陳總。」

顧懷喻的手指停頓一下,那部劇已正常開拍,沒有用他做男主角,毓華與他們的生意往來,早該到那兒為止。為什麼他到現在還跟蘇傾保持著聯繫?

蘇傾說:「陳總讓我們直接去二層找他。」

顧懷喻清淡地「嗯」了一聲:「下車。」

繆旗天在三層大廳辦生日宴,陪伴他的是他的家人和同等階層的朋友,剩下的人即使受邀,也分布在一層和二層,難以見其真容。

蘇傾與顧懷喻乘電梯進入二層時,長相甜美的電梯小姐軟糯地問:「請問先生小姐是東廳還是西廳呢?」

蘇傾怔了一下,電梯小姐解釋:「東廳是繆小姐的場,西廳是繆公子的場哦。」

蘇傾身後的顧懷喻開了口:「西廳。」

同時,蘇傾收到了陳立的微信:「進來了嗎?二層,西廳。」

酒店走廊很長,落地玻璃窗通透,窗帘背後是造型別緻的混凝土桁架,窗外是綠意滿眼的歐式噴泉花園。

蘇傾前後都有身著禮服的人在往西廳走,大多是娛樂圈人士,容貌身材都是拔尖的。

陳立就站在入口處同三五個人聊天,聊得有些敷衍,時不時分神看看入口,一抬頭,第一眼看見了人,眼神一亮:「蘇傾?」

如他所料,蘇傾稍加打扮便驚為天人,但杏色小禮服裙過於保守,該露的地方一絲沒露,像個皮膚雪白的洋娃娃,捧在手心那一款,難以一眼生出什麼綺念來。

可惜,真可惜。

還沒打量完,蘇傾已經把身後的人讓到前頭來:「陳總,這是顧懷喻。」

陳立垂下眼「噢」了兩聲,心裡有點惱蘇傾不會看眼色,但他熱情的臉上絲毫不露:「你好你好。」

理論上,這是他第一回見著顧懷喻。

顧懷喻很高,黑色禮服下的皮膚呈現一種禁慾的蒼白,他母親好像是俄羅斯混血?傳遞到他這裡,變作深邃鋒利的五官,尤其那一雙十指線條流暢的手,伸出來仿若一個貴族。

陳立沒什麼滋味地握了握那雙手。現在娛樂圈有幾大「串兒」,就是混血藝人的外號,裡面絕對沒有顧懷喻,因為他身上亞洲少年的肆無忌憚的野勁,完全壓過了這一點疏離的矜貴。

不似繆雲生來顯貴,他也不屑。

不知怎麼的,陳立就這樣不自覺地把他與繆雲比了一下,比完,他趕緊在心裡同發小道歉。

這倆人,天上地下,眼睛不瞎的都會選。

陳立從餐桌上取了一杯酒,走得飛快,一路走一路給蘇傾介紹:「這位王總,這位李總,這位陳總……」

蘇傾走馬觀花地招呼了一路的「總」,都來不及停下來多說兩句,就又往前走了。她心裡有些茫然,不知道陳立作何打算,只得先把這些人的姓氏和臉死死記住。

陳立的腳步終於慢了,轉過來時滿臉的笑:「懷喻,這我可要好好給你介紹一下,姬總同你是老鄉!」

顧懷喻頓了一下,眼前那位紅光滿面的中年男人已熱絡地叫住他:「顧懷喻?我知道你呀,我也是津北人。」

「哎呀,我們那個小地方,總算出了一個大明星。」

顧懷喻說:「不敢當。」

「哎,你家在哪裡啊?汽車廠旁邊啊?你媽媽那個劇院,我上學的時候常逃學去看的……」

陳立低聲叫住蘇傾:「小蘇,讓他們在這兒聊,我帶你去見一個大老闆。」

見蘇傾發愣,陳立催她:「投資商!」

蘇傾趕緊把名片捏在手裡,跟著陳立走到西廳另一邊,卡座上坐了四五個西裝革履的人,眾星捧月,輕聲細語。

坐在沙發上慢條斯理切牛排的男人是那個「月」,看其他人恭維的眼神就知道。

「繆總。」陳立叫了一聲。

那男人抬起頭,金絲眼鏡下,一雙熟悉的帶著寒氣的桃花眼,撞進蘇傾眼裡。

蘇傾到了嘴邊的話馬上咽了下去,看著他,竟然失神地倒退了一步。

這張臉她見過好多次的。

原身辭職以後,給他當了五年的地下情人。日日夜夜,讓他圈在大房子里養著。就是這張臉木然地同她快活,未能盡興,旋開燈,把她的臉扳過來,意興闌珊地問:「你怎麼像塊木頭?」

當然了,原身本來就只有顧懷喻一個夢想。夢碎以後,蘇傾就再沒有魂了。

眼前的繆雲涵養很好地與她開玩笑,像逗小孩子:「蘇小姐,第一次見面吧?我長得很可怕嗎?」

陪著他的人都笑開,陳立圓場說:「我跟她說見大投資商,她是緊張的。」

一隻高腳杯塞進她手裡,冰過的酒在玻璃表面結了一層水霧,打濕了她的手心。陳立笑著說:「蘇傾,快敬繆總一個。」

繆雲骨子裡帶著貴族教育下的英式幽默和紳士風度,他看著蘇傾,溫和地笑:「還是我敬蘇小姐吧,謝謝你賞光來家父的生日宴。你今天很漂亮。」

陳立見著他眼底流轉的光,就知道蘇傾給他留下的第一印象應是很好。

可蘇傾僵硬地捏著杯子不動:「謝謝。」

繆雲心底有些奇怪,因為他覺察這不是緊張,是抗拒。

他有些匪夷所思,從小到大,他的人緣一向很好,女孩同他說話,羞澀或者殷勤,都是表達親近的意思,決沒有人怕他怕成這樣的。

他抬手安撫,唯恐嚇著了她:「不勉強,女士沾個杯就好。」

陳立說:「香檳而已,喝個高興。」

蘇傾把冰涼的杯口抵住嘴唇,遲疑了一下,一隻手伸過來,把她的杯子一把奪過去。

「不好意思。」顧懷喻立在她身前,微微垂眼,指腹壓著高腳杯沿口,用一種曖昧而強硬的動作,輕巧地把她留在杯口的口紅印抹去,「我的經紀人出門之前吃過頭孢。」

他端著蘇傾的那杯酒,伸到繆雲面前,杯口一直下壓,直壓倒繆雲酒杯的杯底,才傾杯輕輕一碰,臉上帶著一點極淡的笑:「顧懷喻敬繆總一杯。」

幾個人面面相覷,無聲地互相交換著眼神:「這是誰?」

繆雲一時怔住,他是投資影視公司的,見過太多的藝人明星,各式各樣的男明星,在其他場合怎麼樣他不清楚,不過在他面前,都只有一種樣子:乾淨謙和,陽光向上。最敬業的下屬,天生矮他一頭。

眼前這個人是一種什麼氣質?

混跡於社會陰暗巷口凝成的外露的痞氣和薄戾,遊刃有餘、八面威風地橫行於各類場合。

他的杯口壓得那麼低,背後的無聲氣焰卻高得頂了天,連一聲「繆總」都能讓人聽出些特別的意味來。

繆雲看著他:「顧——」

「顧懷喻。」他喝光了酒,口齒清晰地重複一遍,漂亮的眸中帶著一點默然的笑意。

連他的表面謙虛都像是一種無聲的挑釁。

繆雲靠在沙發上,手指輕輕點太陽穴,向他微笑點頭,示意自己記住了。

他轉向蘇傾,打扮得似小公主一樣的蘇傾,立在這樣的顧懷喻身邊,不像主事的經紀人,倒像他的助理,或者妹妹。

他一時覺得沒意思:「既然蘇小姐身體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

旁邊幾人見他發話,紛紛附和。

蘇傾利落地說:「繆總,陳總再見。」

顧懷喻把空杯遞給侍者:「謝謝繆總。」

唯獨這意味深長的一謝倒像真心實意,繆雲笑了一笑,啟唇:「不客氣。」

眼見蘇傾真的跟著顧懷喻走了,陳立跟在後面喊,讓繆雲喊了回來。陳立說:「就叫她喝杯酒而已,又不是怎麼地她了……」

他自個兒也有些心虛,後半截話漸漸沒聲兒了。他想,顧懷喻的嗅覺也過於靈敏,看來有時候只有男人才最了解男人。

另一個人嘲笑他:「沒聽人說吃過頭孢嘛,出事了你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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