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江城子(四)

惴惴不安地等待秦淮通過的過程中,她抓緊時間查秦淮的資料。

出人意料的是,這個導演是九零後,非常年輕。他在學校被稱為「鬼才」,因為他對藝術有著敏銳的把控力,他的攝影集和短片,都因為創意和大膽受到很高的評價,畢業作品就已經是為中央頻道拍攝短片了。

有這樣高的起點,大家都以為他走出學校以後會一炮而紅,但是沒有。

他其實不是過氣,是自稱被封殺了。

秦淮的代表作和獨立作品只有一部,是一部長達兩個半小時的電影《永江八艷》,海報即是八個穿旗袍的性感女郎,這樣的封面和導演「秦淮」,似乎都讓人有一種香艷的錯覺。

被吸引而去的觀眾出場便嘩然。因為這部電影里確實講了八個女生的故事,但她們卻都是社會的底層人:髮廊妹、站街女、洗腳城服務員。

她們長相普通,但經歷過的事情驚心動魄,涉及一些社會黑暗面,他只點到為止,不著意說教,而是把鏡頭都用於表現人物的美感上,他的鏡頭語言那樣細膩無聲。把那種東方式的風塵美表現得淋漓盡致:疲倦、討好、漠然、毫無羞恥心的性感和一點脆弱的感性。

片子出來,立刻在電影評價網站上得到了兩極分化的評價,有人說這是中國最好的藝術電影之一,有人說拍的甚麼垃圾,想看名妓你給我看野雞?

熱議只持續了兩天,就被官方掐斷了。因為這部電影被封殺了。除了一些敏感鏡頭和不良的社會導向以外,「永江」就是真實存在的地名,會有損城市形象。

就這樣,秦淮一氣之下,從鬼才導演變成了個平面攝影。

蘇傾問一個圈內朋友要了《永江八艷》的錄製版連夜看,那畫面昏暗又晃得厲害,她不知什麼時候就枕著手臂睡著了。

她是讓顧懷喻的電話給叫醒的。

迷迷糊糊一看錶,竟然已經十點了,顧懷喻的聲音冷淡地響在電話里,帶點嘲笑的腔兒:「起了嗎?」

蘇傾還愣愣地趴著桌子,想著自己怎麼沒聽見鬧鐘聲,趕緊拂了拂貼在臉上的髮絲:「嗯。」

她「嗯」得帶著點弱弱的鼻音,驟聽上去有些失態的撒嬌感,電話那頭的顧懷喻停頓一下:「別來了,接著睡吧。」

蘇傾夾著電話,開始著急地換褲子:「這怎麼行?」

顧懷喻的語氣有些不耐:「我想休假,下午三點以前不許來。」

說完就掛了電話。

蘇傾褲子還沒套好,一雙又細又白的腿踩在地板上,正在蒙著,又接了一個電話,竟然是好幾天前的陳立:「蘇傾嗎?」

「是。」

「是這樣,這次沒合作成,我覺得挺遺憾的。剛好我們最近要參加一個大投資商的生日會,雖然是私人場合,但是大家默認可以相互交換資源,我想著……要不你帶你們家藝人一起來吧,挺好一機會。請柬我給你發郵箱了,記得列印一下。」

蘇傾怔了一下,連忙打起精神:「謝謝陳總。」

陳立在那頭笑了一下:「不謝不謝。」

電腦屏上的《永江八艷》還暫停著,陽光鋪滿了電腦桌。

蘇傾查看一下微信,置頂的顧懷喻在九點鐘給她發過一句「蘇傾」,沒標點的輕輕慢慢的稱呼,她沒有回,難怪他知道她睡過了。

還有一條,是秦淮通過驗證了,發了一條默認消息:「接約拍,片酬可商量,其餘事情不約,非誠勿擾」

蘇傾凝眸一想,這可能不是默認消息。

她的朋友圈開放著,全都是顧懷喻的相關宣傳,秦淮翻過她的朋友圈就知道她是做什麼的,故意發給她看的。

秦淮,他還在跟影視行業賭氣呢。

蘇傾想了想,咬著唇發了一行字:「秦先生,明天下午可以約拍嗎?」

對方立即「正在輸入」,卻過了好半天才回過來,似乎打了又刪:「拍誰?你嗎?」

「也可以。」

「生活照發一張看看。」

蘇傾犯了難,找遍了相冊也沒找到一張自拍,就現場打開前置攝像頭隨便拍了一張,她站在白窗帘前面,窗帘上滿是陽光。

照片發過去,對面卻詭異地沉默了。蘇傾已去洗漱完畢化了妝,還對著手機乾等了半天,他才回覆:「明天下午四點,新城soho不見不散。」

蘇傾把《秋蟬》的碟片、顧懷喻的簡歷、還有那本黑紅的原著《秦宮秘辛》都準備好,拎著包去了顧懷喻的工作室。

她來的時候,顧懷喻正窩在沙發里抽煙,面前的液晶屏幕上放著一部法國的老電影,光線偏黃。

光影落在他臉上,滿是寂寞的迷離。

顧懷喻根本沒想到她會來。平時她在工作室里,他都去天台抽煙。看到她之後,他才從電影里抽了神,掐了煙,有點惱了:「怎麼回事?」

蘇傾急著坐在電腦前工作,有些歉意地沖他笑笑:「我來有事情跟你說。」

她笑起來軟和沉靜,沒卷過的頭髮柔順地披在肩上,身上好像散發著一股天然的植物氣味。

印表機里咔嚓咔嚓吐出兩張請柬,蘇傾伸手一接:「後天你有空嗎?我們一起去個生日宴會。」

顧懷喻默了一下:「誰過生日?」

蘇傾也是這會兒才開始看請柬上的名字,磕磕絆絆念出來:「繆……旗天。」

顧懷喻再次沉默了,直到蘇傾的目光看過來,他吐出兩個字:「不去。」

「為什麼?」

顧懷喻揚起下巴,瞥著她手裡的請柬:「你認得他?」

蘇傾搖搖頭,又急忙點點頭。

顧懷喻見她兩頰發紅,看著他的黑眼珠里寫滿希冀,他淡淡掃她:「我要不去怎麼辦?」

蘇傾想了一下,聽陳立的意思,參加這個生日會的有好多業內大佬級人物,都是自願,哪怕遞個名片也好。

「那也沒關係,我去。」

顧懷喻移開眼光,貓兒樣驕傲的眼瞳里盛了一點冷光,不知是答應還是沒答應。

「還有一件事。」

顧懷喻轉頭看她。

蘇傾說:「我想請明天下午的假。」

顧懷喻微怔:「怎麼?」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工作日,蘇傾感冒發燒痛經,都沒跟他請過一天假,都是要他趕才走的。

蘇傾不想拿導演的事情惹他心煩,就說:「我約了人拍一組照片。」

顧懷喻看她半晌,驟然問:「約誰?」

蘇傾停了一下:「一個攝影師。」

顧懷喻默了一會兒,垂眼說:「你要拍照片,怎麼不找我。」

幾個心裡有分鏡、有構圖的從業者拍不好人像的?

蘇傾怔了一下。他毫無徵兆地拿出手機,照著她咔嚓拍了一張,照片里蘇傾站在窗邊,穿一件小翻領厚外套,頭髮披在肩上,烏黑眼睛猝不及防地微微睜大。他剛才拍得倉促,現在看到才發覺人的輪廓有點拍糊了。

蘇傾老實地問:「你也會拍照啊?」

他的手指下意識地移到垃圾桶上,可是最終沒點下去,指頭一收把屏鎖了,滿眼的黑:「去吧,明天下午不用來了。」

內河邊上的新城soho是一片藝術產業園區,一片舊工廠改造的,還保留著原來的煙囪水管,走工業風,聚集了一大群文創產品從業者。

蘇傾提早到了,因為秦安安的工作室也在其中的一棟樓里。工作室是開放的,她說過要帶她參觀。她一進門,休息間隙的秦安安就把她領進去。

「你真是分秒必爭呀。」秦安安套在浮誇的德式軍裝禮服改造的裙裝里,跺著一雙光溜溜的腿,跺得肩章上垂下的黃色流蘇直晃,「勾搭上秦淮河沒?」

桌上放了好多畫稿,無臉小人擺出各種各樣的動作,秦淮是做導演的,連構圖設計稿都是像分鏡一樣一幀一幀的。

蘇傾邊看畫稿邊老實說:「還沒有。」

「怎麼這麼沒用啊你?微信都給你了還搞不定。」秦安安譏笑地扯扯她的臉頰,

「用用你這張小臉行不行。」

蘇傾注意到她臉上撲了黑粉,眼線勾得很硬氣,鼻影也重,上的裸色口紅,上唇上貼了一顆鑽。

這是男妝。

蘇傾好像沒聽到她的話,好奇地問:「你在拍什麼?」

有人喊她了,秦安安應了一聲往棚里走,順手拿了桌邊靠著的一桿兒道具槍,「胡桃夾子知道不?」

蘇傾搖搖頭。

「胡桃夾子你都不知道!」秦安安理理頭髮,「就是一小兵手辦變成人了唄,你有童年嗎?去去自己查去。」

蘇傾坐在角落裡的凳子上安靜地看,坐得很文靜,膝上放著包。

剛才她查了一下胡桃夾子的故事,再看擺出姿勢的人秦安安,就有些懂了。她由制服改造的裙子,獃滯的表情,和一雙扭曲僵硬的腿,竟然那麼美的。她入神地看著,一動不動,好像也變成了一個小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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