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

這天夜裡的市委常委會一直開到了凌晨1點鐘,還沒有要散的跡象。於江波說啥也不會想到,為鍾祥元的這麼一丁點兒小事,程忠傑竟然會當著全體常委的面頂撞他。在程忠傑看來,烈士的遺體已經在兩年多的時間裡變成了一抔黃土。人都為金州的「引黃入新」工程犧牲快三年了,為了一個所謂的作風問題,把一個死了的人無休止地審查了兩年多,這本身就是一件極不正常的事。任小凡怎麼了?不就是因為任小凡曾經是個坐台小姐嗎?不就是鍾祥元在上引水工程工地前——不,在擔任「引黃入新」工程副總指揮前和這個叫任小凡的女人同居過嗎?……就這麼檔子事,反覆審查了多少遍,到今天了還不罷休,這還有完沒完?

這官場上的所謂「頂撞」,只不過就是持不同意見罷了,何況程忠傑市長在「頂撞」於江波書記時,語氣是平和的,語言是避重就輕的。

「於書記,」程忠傑仍然是心平氣和的聲調:「你常常對我們說,拿著人民的、吃著人民的,能為人民辦事,就是稱職的好乾部。我們捫心想一想,鍾祥元難道不是一個好乾部?」

「好乾部?」於江波的口氣已經相當的沖了:「好乾部還包養情婦?紀委、檢察院的同志難道就沒有在工作?他們已經辛辛苦苦就這麼一個小小的案子查了兩年多。事實證明,劉潔告狀要收任小凡的房產是在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這一點本身沒有錯。可是從這件事上暴露出的問題已經很大很大了,作為黨的領導幹部首先要廉潔奉公,你能說鍾祥元包養情婦是廉潔的嗎?如果說,我們把這樣一個人批准為烈士,大家想想看……」

程忠傑仍然是不慌不忙的樣子,他今晚的態度和於江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一直是慢悠悠地講話。這時候,他又一次打斷了於江波的講話:「我早已經想過了,鍾祥元的功大於過。」

「你……你今晚咋就這麼犟呢?」

「我犟嗎?」程忠傑憂傷地說:「我在為犧牲了的鐘祥元感到難過……」

是不是人官做大了,脾氣也就隨之大了起來,尤其是今天晚上,面對程忠傑的一次次「頂撞」,他再也忍不住了。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幾乎是義憤填膺地說:「程忠傑同志,我再一次重申一下我的觀點,鍾祥元不能成為烈士!」

「我反對!」程忠傑的語氣仍然是平和的,甚至表情還是和往常一樣,幾乎是滿目春光的那一種,可言辭似乎又是很堅決的。

就是程忠傑的這種表情,真正地激怒了於江波。於江波真想向程忠傑大發一通脾氣,可多年的經驗告訴他,發脾氣是懦夫的行為。發脾氣只能證明你在政治上的不成熟,人格上的不完美。想到這裡,他強壓住怒火,重新坐在了座位上。

兩位主要領導的意見不一致,往往會為難其他的同志。今晚的金州市委常委會上,就難壞了其他常委。他們支持於江波也不是,支持程忠傑也不是。因為,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兩位幾乎是同舟共濟、親如兄弟的領導今晚上會意見不一致。市委副書記、市紀委書記汪強見狀,提出了他的看法。他說:「要不,我們下次會上再議。」

其實其他常委也正是這個意思,他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同意汪強的意見。

「同志們!」程忠傑還是不依:「鍾祥元的事迹不僅上了《人民日報》和中央電視台,連中央領導都知道了,省委陳書記更是著急,他說在他退下來前,一定要給鍾祥元一個公正的說法。」

於江波把手機從衣服口袋裡掏了出來,按了幾下鍵,大聲說:「程市長,你聽聽這是什麼?這幾乎是三年前我們上任時那段順口溜的接續。」

於江波頓了一下讀道:「金州幹部頂呱呱,獨臂局長人人誇。造福百姓事、十件本不差,尚有不如意、定要深里挖:走私香煙軍車拉,黑社會頭子沒法抓;楚輝掙錢學校花,下崗工人街上爬;政府的債務火車拉,教師的工資貸款發;烈士養二奶不違法,坐台小姐笑哈哈。」

於江波讀完手機顯示屏上的順口溜後,望了望與會者。他發現市委常委、公安局長汪吉元的臉紅了,不好意思地低著頭。「程市長,你說什麼叫公正的說法?」於江波的火氣顯然已經消下去了。他說:「否決了鍾祥元的烈士稱號,就不公正?讓老百姓這麼罵你?罵我們的政府?」

「問題是,我們如何向死去的鐘祥元以及新聞單位交代?」程忠傑依然是不屈不撓地堅持著自己的意見。

於江波傷心透了。這程忠傑是咋回事?為一個鍾祥元,難道他們之間多少年的交情都不講了。想想自己當市委書記的這兩年多,哪一件事不是你程忠傑支持我於江波做成的?大到從破獲兩大驚天案到造福金州千秋萬代的「引黃入新」引水工程,小到幹部的任免和日常的工作。今天的程忠傑是怎麼了?是不是自己一直處在市委書記的位置上,從沒有誰提過不同意見,而今天的程忠傑持不同意見了,自己就想不通。事情好像遠不是這樣。近來,好像不是程忠傑對自己有看法,連汪強和市委秘書長金安等人也像是對自己有想法了。而這些人和程忠傑不同的是,沒有當面把不同意見說出來,可他們顯然是不願意說出來了。這樣一想,他就原諒了程忠傑,他想程忠傑肯定在內心還是不想傷害他於江波的。尤其是在省委書記陳小剛將要離任,於江波這個省委常委很可能會出任省委副書記的這個節骨眼上,程忠傑如果是個政客的話,得罪你於江波幹啥?你於江波走了,這金州市的市委書記不是程忠傑還會是誰?這樣一想,於江波的心情也就平順多了。

可是,有一點,他還是不能原諒程忠傑。於江波目前的處境別人不知道,你程忠傑還會不知道?和妻子梁艷芳的感情危機,將要到來的引水工程開工大典,中組部和省委考查班子的工作組很可能在近期要來金州。還有其他的什麼香煙走私案、國企職工下崗和抓獲衣環球歸案等等等等大事和其他雜七雜八、零零總總的小事,攪得你睡不好覺、辦不好公。在我於江波最難的日子裡,你程忠怎麼就不體諒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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