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

於江波在大平縣賓館吃完午飯後,上樓準備了一下就要出門時,衣服口袋裡的手機響了。這個號是領導們的保密號,知道的人也極少。常委中只有兩人知道,一個是程忠傑,另一個是金安。

沒有重大事情,這兩個人是不會打這個號的。他見手機上顯示的是程忠傑的手機號,就接上了。

「於書記,你好。」

「你好!你在哪裡?」

「我在北京,現在有一個事向你請示一下,看怎麼辦?」

「說吧,程市長。」

「覃安平來電話了,說中組部考查組的同志已到金州市了,是省委組織部杜部長和管行政的李子一副秘書長陪同來的。陣勢還不小哩,近二十號人呢。」程忠傑說。

覃安平是金州市委常委、組織部長,於江波來大平縣之前,就安排了接待中央和省上考查組的事情,只不過沒有定具體的時間罷了。按常規,提拔一個副省級幹部,中組部的考查組一般是不會到地區一級來考查的。這裡有兩個因素,一是於江波本身就是副省級幹部,是全省十四個地市領導中包括省城市委書記在內的兩位省委常委之一;這二是如果於江波到了省委,很可能是省委一把手。就因為這些原因,中央考查組才可能來金州市。但於江波不這麼認為,他壓根兒就沒有朝「省委書記」這邊想。他想這些做法本身就有悖於常理,考查一個省委副書記的人選,用不著中央來人一竿子插到底,直接到地方考查。他想,可能這中間出什麼問題了。這個問題很可能是有人不希望他去省委工作。不希望去就不去吧,金州還有好多工作沒有做完呢,這也是他這次避開考查組的原因。想到這裡,他還是決定在考查期間不露面的好。

「程市長,」他說:「我的意思是你告訴家裡,先讓考查組看材料,找最近市委發的文件、指示、報告一類的材料。看完材料帶著他們看市容、看引水工程、看市場、看物價等等。你呢,一兩天之內馬上飛回來。」

「怎麼?」程市長問道:「你真的不照一下面?」

「照什麼面呀?我是被考查者,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的不好,我說呀,老兄,你就全權代表了。」

「就說你微服下鄉了,這之前並不知道上面要來人,可是,他們非要找你呢?」

「非要讓我來,我只好來吧。」

「那好吧,於書記,我明天晚上飛回來,我先讓家裡的同志帶他們上引水工程工地。」

「很好。」

「再見。」「再見。」兩人同時掛了電話。

於江波早就知道現在的領導都是明星,一出門誰都認識。好在臨離開金州市時,他讓手下給他準備了一套行頭:大禮帽、畫夾和假鬍子。他簡單地打扮了一下,這金州市的市委書記於江波就變成了西裝革履、頭戴大禮帽、肩背畫夾的大鬍子畫家了。

於江波的打扮馬上引起了大平賓館保安的注意,其實,他在餐廳用餐時,就有人認出了他。此時此刻,大平縣委、縣政府的四巨頭——書記、副書記、縣長、副縣長正聚在大平賓館頂樓的房間里認真地觀察著於江波的行動呢。

於江波走過馬路,一位釘鞋的老師傅叫住了他,要給他擦鞋,雪已經停了。太陽雖然出來了,可街上還是很冷的。於江波說,地上是雪,擦了也是白擦,給我打個鞋掌吧。

釘鞋師傅麻利地從小木箱里取出了一雙新新的棉拖鞋遞了過來,於江波笑笑說,是剛買的吧。

老師傅說:「買了好些日子了,沒捨得讓人穿,你是第一個,穿吧。」

於江波說了聲謝謝,換好了鞋。

釘鞋匠問道:「看你的樣子是省城來的吧?」

「是呀,老師傅。畫畫的。」

「噢,是大畫家吧,一看就像,到咱們這裡來是給縣太爺畫像的吧?」

「為什麼要給縣太爺畫,就不能給老百姓畫嗎?」

「你是省裡頭來的,我這個大老粗就敢說話了,不然,我可是不敢說話呀。」老師傅說著還朝四周看了又看。

於江波馬上意識到了什麼,問道:「老師傅,能不能說說,為什麼會不敢說話?我絕對不會告訴第二個人。」

老人又看了一下四周低聲說:「作孽呀!今年夏天大平銀礦出大事了,死了聽說有兩百多號人呀。」

「兩百多號人?」於江波吃了一大驚:「縣裡處理這事了嗎?」

「處理啥呀,縣裡不敢往上頭報,為了壓住這塌天的事兒,縣裡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了。」

「拿這麼多錢幹啥?」

「堵死人的口唄,一個人八萬,兩百多死人就得兩千多萬元。」

「能不能說詳細點?」

老人又朝四周看了一眼說:「你可千萬別往外說,說出去了我這條命怕是保不住了。」

「放心吧,老師傅,我不會告訴第二個人的。」

「一個死人八萬,我鄉下有個親戚,一家子就死了兩個人哪!他的兩個兒子都死了,現在家裡就剩下一個孤老頭子了。」

「這錢是哪裡來的?」

「你聽說過一段順口溜吧?」

「噢?老師傅,你說說吧。」

「順口溜挺長的,我只記下了最後幾句,後兩句就是說我們大平縣的,叫『楚輝掙錢學校化,下崗工人街上爬;政府的債務火車拉,老師的工資貸款發』。」

「政府的債務火車拉?什麼意思?」

「縣上把下面鄉鎮的工資都扣了,湊齊了賠給死人了。下面的幹部、老師拿不上工資。幹部們問題不大,再說他們有的是找錢的辦法,可老師們就不同了,老師沒辦法弄錢是吧?不發工資還不行,因為老師們愛告狀。怎麼辦?就貸款發吧。這一下可不得了,銀行不給貸,就到信用社貸,信用社的利息高。這不到年底了,信用社別說收本錢了,連利息都收不上來……」

「所以,這政府的債務火車拉,就是說債務越來越多了是不是?」於江波打斷了老師傅的話問道。

「不錯,就是這麼個理。」老師傅已經把一隻新的掌子釘好了,另一隻鞋的底跟一半被磨出了月牙形狀,他靈巧的用刀子剃平了,麻利的抹上了膠水。

「你那個親戚叫什麼名字?是哪裡人?」

「叫王老栓,大兒子叫王金,小兒子叫王銀,是王莊鄉王莊村人,四社。」

「噢。」於江波不能在釘鞋師傅面前表現出更多的驚訝。

這下來跟不下來就是不一樣,蹲在市委機關里,你只能聽到順口溜,而順口溜的實質你連一點兒也不知道。這化妝跟不化妝也不一樣,如果你是市委書記,你肯定聽不到來自老百姓心底的聲音。你變成另外一個人了,才知道了一起重大的銀礦事故,他從老人口裡還知道了這起重大事故的大致情況:大平銀礦的礦石含銀量特別的高,因為是非法開採,管理自然跟不上去。只要你有錢,只要你交錢,誰都可以采,在哪裡采都可以。有一家小礦在濫采時打通了地下水,他們沒有採取措施,也不知道要採取必要的措施,這家小礦在井下丟下了三具礦工屍體後,其他人全都撤上來了,一夜之間,水漫金山,把整個礦區淹了個七零八落,造成了死231人、失蹤116人的重大事故。

於江波簡直不敢想像,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會出現如此特大的事故,更為嚴重的是共產黨的大平縣委竟敢瞞著不報。直到後來他實在控制不住氣憤的情緒了,眼看就要發泄出來了,老師傅的一句話提醒了他,他強忍住了憤怒。

老人說:「不好了,我惹禍了,你看他們來抓我了。」

於江波回頭一看,見十幾個警察都朝他們包抄過來了。於江波又一次意識到了自己和老人所處的危險,他立刻低聲說:「我們啥話都沒有說,我倆都一口咬定。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老人點點頭說:「知道了。」

於江波接過老人遞過來的鞋,看了看,他大聲說:「不錯!你的手藝好呀!」

老人哈哈哈笑著說:「我釘鞋已經幾十年了,要釘不好,全家人早就喝西北風了。」

於江波低估了大平縣的這幫警察了,確切地說,他們不是正式警察,而是合同制的治安聯防隊員,還有大平賓館的保安隊員。

高個子的大平賓館保安隊長吳彥強站在了於江波的面前:「起來吧,起來!跟我們走!」

於江波說:「讓我跟你們哪裡去?」

吳彥強說:「跟我們到你該去的地方接受本保安隊長的詢問。」

「我釘鞋沒有什麼錯吧?」於江波強壓住火說。

「這沒有錯,可我懷疑你是公安機關通緝的一名重要人犯!」

於江波無言以對,他承認自己是市委書記吧,覺著不妥。不承認吧,又拿不出自己是畫家的證明。無奈之下,他只好隨這幫警察來到了大平賓館。

於江波想,到賓館也好,到賓館可以打電話給大平縣委書記毛二升,讓毛二升教育一下這幫缺乏教養的「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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