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柳暗花明」潘曉輝(六)

恩窈看著阿姨曬地黑中透紅的臉。曉琪曾經說過,窈窈你想知道我三十年之後長什麼樣子?請看我媽媽……母女倆有著極為相似的容貌。像大臉上扒了個小臉下來似的。

恩窈握著阿姨的手。

曉琪媽媽小聲的說:「能看見你們真好。」她細細的瞅著恩窈和西溪。說西溪比上回來又瘦了些……多好的兩個女孩子。「真好。」她說,「能看見你們真好。」又重複了一遍。肋

西溪低著頭,一顆一顆的剝著麥粒。其實麥粒顆顆都一樣,她只是不敢看阿姨的模樣。有多少話不能說出來呢,一說註定是抱頭痛哭的局面。她其實不太敢來探望他們。恩窈比她「英明」,恩窈就一直不肯來。

西溪把麥粒一顆顆的放到面前的盤子中去。

蔣長治在旁邊坐著,望著妻子跟西溪和恩窈說話,神色里有一點點恍惚,並不像剛剛見面的時候那麼樣的顯得有些快活。

西溪趁蔣長治起身出去,小聲的問:「阿姨,叔叔還是每個月回去檢查身體?怎麼看著不如上一次好。」

曉琪媽媽臉色有些暗,沉默片刻,只說:「他的病,也只好那樣。」

氣氛沉悶下來。

吃飯的時候,蔣長治端了食物去老父親房間里了。曉琪媽媽跟恩窈西溪一起吃飯。

米飯里也加了麥粒,香香的,很有嚼勁。鑊

曉琪媽媽偶爾問幾個問題,無非是西溪和恩窈的工作和生活,重點也在問兩人什麼時候能結婚。

西溪一一的回答。回答自己的,也替恩窈說。她趁曉琪媽媽不注意,搗了恩窈一肘子,瞪眼。恩窈靜默的吃米飯。吃了一碗,又吃一碗。吃的西溪看了眼發直。

曉琪媽媽看在眼裡卻是開心的,跟恩窈說要是吃著愛吃,多吃幾碗。

恩窈說:「阿姨,您種菜不?」

「種呢。」曉琪媽媽微笑,「你沒看院子里空地上都被我開荒了?種的夠我們一家吃的。」

恩窈說:「我媽媽也在家裡開荒種地呢。」

曉琪媽媽點頭,說:「走的時候,我給你剜幾棵瓜苗。自己家留的黃瓜和吊瓜種子,長的最好了,不比賣的那些種子。」

恩窈忙著說謝謝阿姨。

蔣家的那幾隻土狗一直趴在門口,聽到門內碗筷放下的聲音,急著扒門。曉琪媽媽呼喝。恩窈幫她拿了狗食去喂,只一會兒的工夫,就和狗狗們熟了。西溪在幫忙洗碗,瞧著恩窈蹲在屋檐下看狗吃東西,小聲說:「阿姨,窈窈見到狗,就跟狗一樣了。」

曉琪媽媽抬頭,看了一會兒,說:「窈窈最善良了。你們這幫孩子里,數她心軟。你還記得那時候你們來我家,窈窈進門就叫人說快下去幫忙救命啊,你們跑下去,哪兒知道她看到的是一直小老鼠卡在下水道鐵絲網上了,不上不下的,吱吱亂叫……」

西溪當然記得。

蔣叔叔說,這是耗子。不打死就算了,不能救。

恩窈就急了,說耗子怎麼了,小耗子那可憐樣兒!恩窈央及蔣叔叔幫忙。最後拗不過她,想辦法把那個下水道的水篦子一開,拿了一個小鐵棍兒把小耗子卡住了的身子和爪子給移開一點。大家看著小耗子順著下水道溜走了,都哭笑不得,只有唐恩窈這丫頭覺得高興極了。

唐恩窈的粑粑戲啊……說起來一串一串的。都不惜的說她罷了。

西溪拿了干布擦著碗,說:「阿姨您也還記得呢。」

「想忘都忘不掉。」曉琪媽媽低頭,從西溪手裡接過碗,一個一個的放進灶台後面的柜子里去。

灶台還是老式的灶台。

蔣家住的是老屋子,並沒有經過特別的改裝。好像在這樣的環境里,他們如今安之若素。西溪打量著屋內,簡潔質樸的陳設,讓人心安。

「這幾年,我們就靠這些回憶活著。」曉琪媽媽聲音低沉而略帶嘶啞,並不看西溪,卻往遠處望了望仍舊蹲在屋檐下的恩窈那瘦小的身影,嘆了口氣,說:「窈窈今天能來,我和曉琪爸爸覺得特別安慰。曉琪那樣走了,我們……」

「阿姨,您千萬別多想。窈窈是最放不下曉琪的那個。我們都過來了,就剩下她過不來。」西溪跟曉琪媽媽坐在了灶台前的木凳上。圓木頭的凳子,表面光滑而木質沉實。曉琪媽媽撥著手指,粗糙的一雙手。以前做工、現在做農的一雙手。西溪難過,不忍細看。

「過來吧,西溪,多勸勸窈窈。我們都過來了。」曉琪媽媽出神的說。眼睛裡是噙了淚花。「曉琪那孩子,走了那條路,我們面上無光;躲到這鄉下來,躲不過去的是心裡的這點兒陰影,到底是我們教的不好。」

「阿姨,不能怪你們。」西溪這話說的艱難。說到這裡,也說不下去了。

曉琪媽媽擦著眼睛,說:「西溪,有很多事情,一步踏錯,不能再回頭。」

西溪點頭,「阿姨,您還有我們。有我,有窈窈,還有亞翠和曉年。都是您的孩子。有什麼事,您儘管和我們說。」

曉琪媽媽沉默良久,嘆了口氣,說:「西溪,你們費心了。以後,方便了就還來看看我們。看到你們,我心裡雖然難過,可還是歡喜的。就當是看到曉琪一樣了。只是你們都比曉琪好……我知道,你不用安慰我。曉琪……我女兒不是個壞孩子。我和她爸爸也對不起她,沒能教好她,也沒能給她一個好環境,最後還拖累了她。」

「阿姨。」西溪聽的心裡發急。有心阻止曉琪媽媽說下去,可也忍不住想知道那一點隱秘。門外吹進來的都是熱風,唐恩窈佔住門口的位置仍然一動不動。西溪卻知道她必定是聽著這邊的對話呢——能聽到幾分?西溪只覺得木凳子越發的硬,硌的她都要坐不住了。

「我們確實不知道曉琪是那樣來的錢。你能相信嗎,她每次回家來,也還是十塊錢的T恤衫幾十塊錢的帆布鞋,從來沒有開過他們傳說的什麼跑車也沒有戴過鑽石表,我女兒,在家裡始終是那副簡單純潔的模樣……有一個有前途的男朋友,有一份體面的工作……」曉琪媽媽搓著胸口的紐扣,「她父親重病,她說不必擔心醫藥費,媽媽你不用擔心,醫藥費我想辦法;不行我們把房子抵押或者賣掉吧,我都說好。曉琪一向比我有主意。我那時候也慌了神,全副心思都在她爸爸的病上,那些事,她和我商量,我就要她拿主意了……那麼昂貴的醫藥費啊,她一次又一次的付掉,卻讓醫生騙我,每次都和我報百分之三十的數目,就是那樣我都覺得貴的要死。我該有多傻?她一個小女孩兒能有什麼好辦法?我去查詢醫藥費的時候,那個數字嚇到我哭。可是一分都沒有拖欠,醫院說,得了這種並再醫治的病人里,少見我們付錢這麼利落的。真少見。」

西溪聽著。

「我問曉琪,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有皇甫呢,很久沒見皇甫了。她不說話。逼急了,她才承認,跟皇甫早就分手了。我當時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壞了,果然壞了。我逼著她跟那個人分手。我說咱們就是賣了房子也把人家的錢還了。曉琪你爸爸要是知道了,一定不同意。曉琪說,媽,你以為咱家那破房子能值幾個錢?靠那點兒錢,爸爸在醫院都住不了十天!我聽了目瞪口呆。西溪,你不知道曉琪說話的那個口氣,她從來沒有用那樣的口氣和我說話。我不認識她了,她簡直不是我的女兒。可是我又能怎麼樣,她就是我女兒……我打她罵她,她都忍了。她說媽媽我現在為了爸爸也不能跟他分手。我說曉琪,你爸爸要是知道了,他寧可死。」

西溪忽然聽到裡間有茶杯碰撞的聲音。

她按了一下曉琪媽媽的手腕,搖了搖頭。

曉琪媽媽停了一會兒,好像決意要把話說完:「後來,她爸爸好些了,也起了疑心。再三的問我,我都沒承認。只是給曉琪壓力。後來爸爸出院了,在家休養,曉琪總是早出晚歸,還經常不回家。有一天晚上,深夜了,她接到電話要出去,她爸爸不讓。她堅持要走。她爸爸就打車跟著去了。」她哽咽難言,好半天才繼續說,「西溪,這是家醜。可你,你們,我不用瞞著你們。她爸爸沒辦法進那樣的小區,盤查的太嚴了。一個大病初癒的人,在小區門口守了一夜。第二天,看著一輛一輛的豪華轎車開出小區,其中有一輛,是曉琪開著的。她爸爸就那麼暈倒在小區門口,又被送進了醫院。」

恩窈走到了曉琪媽媽旁邊,默默的坐了下來,問道:「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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