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凌波橫塘」孟豆豆(五)

手術室里安靜極了。

庹宗厚微笑:「我好像聽地到自己的心跳。」

楊大海也微笑:「我們都聽的到。」

庹宗厚能感受到麻醉師在他腦後開始消毒,手握了一下座椅的扶手。他目光低垂,總覺得,每動一下,也許都是最後一次運用大腦靈活的支配手指。肋

他笑了下。

楊大海靜靜的等候了一會兒,見庹宗厚笑,他說:「很少病人,在手術室里這麼談笑自若。」

「我現在是想開了。大不了,手術之後,我變回嬰兒。我女兒說沒關係,她管我。」庹宗厚微笑著,他看到站在一邊的楊小樹,眨眨眼,說,「小楊醫生,你若是男孩子就好了,做我的女婿,年紀正好。」

楊小樹笑,在庹宗厚後腦勺上,畫下一條弧線,在弧線的三分之一處標了一個叉號。她示意楊大海。然後站在了一邊。

楊大海拿起手術刀,微笑著說:「嗯,有你們家姑娘那樣的兒媳婦,誰家都該樂意;倒是我們家這姑娘給人家做兒媳婦,人家不曉得能不能滿意。」

楊小樹吸了口氣,在父親耳邊說:「差不多行了啊。」

楊大海笑道:「老庹,聽見沒,做女兒的都是這麼霸道。」

庹宗厚「嗯」了一聲,笑。

楊大海說:「做一天姑娘當一天官,我看這霸道的官能做多久。」鑊

麻醉師方彤看著儀器,對楊大海報數字。聽到楊大海說「正常」,笑著補了一句:「楊院長,您話裡有話哦——這官嘛,我看,以後連升三級也有可能啊。」

楊大海但笑不語。

方彤問:「院長,要開音樂嘛?」

「嗯,說說,都有什麼?」楊大海問。他的手指觸到庹宗厚的後腦勺,柳葉刀打橫,心算下刀位置。

「就兩樣,一樣是許醫生的柏林愛樂拉赫瑪尼諾夫作品第12號,一樣是劉醫生的班得瑞。」方彤說。旁邊的護士插話,說還有《長生殿》。

楊大海笑,「居然還有崑曲。」他問庹宗厚,喜歡來點兒音樂嗎?

庹宗厚開玩笑說這倒不錯,要是點《長生殿》,是不是能來杯蓋碗茶?

他清楚的感覺得到,柳葉刀劃開了他的皮肉。音樂響起來,不是崑曲,是交響樂。

楊小樹彎身在庹宗厚耳邊囑咐他,有任何的不適,馬上說出來。

他點頭,說:「腳尖麻痹。」

楊大海低聲的說:「……腫瘤比預計的還要大……我現在開始切除。老庹。」

「嗯?」庹宗厚已經告訴楊大海,他的右半邊身子沒有知覺了。

「可能會傷害部分神經,你的腿日後行動會不便。」

庹宗厚嘆口氣,說:「留著眼睛,看到我女兒結婚就好了。」他在微笑,笑著笑著,臉上的笑凝固了、口水流了出來……

庹西溪猛的一睜眼,原本靠在恩窈肩膀上打瞌睡的她,一下子坐直了。

手術室的燈仍亮著。雨也仍在下。

庹太坐在一邊,那姿勢好像一直都沒變過。

西溪揉了下眼睛。

恩窈正在翻當日的報紙,「醒了?」她把報紙翻開到C5版面,塞給西溪,「看看這是什麼。」

西溪接過來。

整版的大紅色,玫瑰花飾邊。

中央是一個心形鏤空圖案,一對新人的笑容好像是未來美好生活保障的標籤。

「真幸福。」西溪感嘆,看看時間,十二點過半,「應該在舉行儀式了吧。」

「嗯。十一點五十八分開始。」恩窈拿著手機,給細細看,「段翠翠同志遲到了,坐下以後就一直在給我婚禮直播。還不停的附帶幾句刺激我。」

「她去了?」

「明斐這婚禮必須盛大。不說她父親的關係了,就是她,多少人等著看她嫁的如何呢。」恩窈忍著笑,「她大大方方的請了很多朋友和同學。顧斯年和段翠翠興高采烈的去了。據顧斯年說,追明斐不成的losers能佔了兩桌,難為他們有這個度量。」

西溪啼笑皆非的,「可憐的明斐。還要幸福給這些人看。換了我——有什麼相干啊。」

「那有什麼,真幸福就曬給他們看嘛。」恩窈笑著,「最欣賞明斐這點兒坦蕩。」

「有為確實是個富礦。」

「你錯過了一夜暴富的機會。」恩窈開玩笑,「不信你看不出來他身上很多優點,我都能看出來。就比如我第一次在你家見到有為,我看他挑選海參的樣子,我就知道,對這樣一件簡單的事情都那麼認真的男人,不可能不成功。」

西溪合上報紙,放在一邊,含笑道:「那麼說,你也是發現了這個礦址,幹嘛不去開採?」

「哇,從朋友家裡偷東西,那是人乾的事兒嗎?我以後不打算進你家門了?敢下手。伍有為再好,我也不會拿咱們二十年的交情換。」恩窈笑。

「呸!那還不是因為你手上有了個鄭子桓。」西溪說。

恩窈咽了口唾沫,裝作咳嗽了兩下,說:「哎哎,你能不能別這麼sharp?真討厭。」

西溪笑。

「窈窈,有件事,我一直沒問你。」

「問吧。」恩窈伸了個懶腰,「等我下。」她從自己那個超大的羊皮袋一樣的包里拿出幾個小包,塞給西溪兩個,又跑過去,給庹太放在座位上。回來坐下,撕開一盒酸奶,說:「事先聲明啊,老規矩,你有權利問,我有權利不回答。」

「滾。」西溪皺眉。

「問吧。正經八百的嚇人呢,我的事兒你還有什麼不知道的?」恩窈笑著,拿著小勺去挖酸奶。推了下眼鏡,見西溪還不問,「怎麼,你反而問不出口了?」

西溪拿著手裡的小點心,像老人家轉手心的核桃球似的,轉著。指甲閃著好看的珠光。恩窈一伸手,說:「停!你晃的我眼暈——你這個是上次說的那款『炫彩』?」

「曉琪當初知道你喜歡皇甫峻吧?」西溪停手,恩窈捏了她一根手指,仔細的看這款淡淡的肉色的指甲油營造出來的優美效果圖。

「也不過如此嘛,說什麼鑽石般的光彩,七八百塊15毫升,又不能喝。」恩窈撇嘴,見西溪看著她,「你忽然問這個幹嘛?都過去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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