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佶屈聱牙」顧斯年(十四)

越往遠處游,人更少了,她也覺得更累了。

只是盯著遠處的浮子,再盯著近些。卻漸漸的在和她拉開些距離的爸爸,深深的海水,在陽光下,水波紋反射著光芒,透過水鏡,刺進眼睛裡來……很累的時候,面前水花翻滾,爸爸的臉出現在她面前,笑著。

「小胖妞兒,還有十米就到了哦……游到了你就可以休息了。」

也就是還有十米啊……平常來說,十米是很短的距離。可是她已經遊了很遠的一段路程。

眶「只有十米。」爸爸翻了個身,來到她旁邊,伸手給她,「小胖妞兒,加把勁兒!踩踩水,休息一會兒,馬上就到。」

真的只是休息了一會兒,聚集的那一點點力量,讓她游完了剩下的那點兒距離。當她坐在浮子上,沙灘看起來是那麼的遠,爸爸在一邊和她開玩笑,說休息夠了我們得趕緊回岸上去,坐在這裡久了,你這個小胖妞兒要招來鯊魚怎麼辦……她回頭看看深藍色的海水,還真是有點兒怕。返程的時候,她游的就特別快,衝刺到岸邊,她甚至超過了爸爸。

累極了,躺在沙灘上,一動都不想動,有人不小心踩到了她的腳尖,她也不動。

澡爸爸說,小胖妞兒,再曬就會曬爆皮了哦,快點兒起來我們去沖澡,然後吃冰激凌,晚上回家爸爸給你做好吃的……

呵呵,真的,後來吃冰激凌的時候,額頭上、肩膀上都火辣辣的疼。

她和爸爸吃了一杯又一杯冰激凌。然後開心的打開爸爸的錢包付錢。

最後她問爸爸說:「其實,剛剛剩下的距離,才不止十米吧?」

爸爸笑而不語。

回去的路上,她耍賴讓爸爸背著。爸爸開玩笑說,十幾歲的大姑娘了,讓人家看見你欺負老爸像什麼樣子?不像話、不像話……她繼續耍賴,說就走十米。

很多年過去了,她總記得那個夏天碧藍的海面,美味的冰激凌,和爸爸說,小胖妞兒,加把勁兒……總記得,尤其在她累了的時候。就算是她早就不是小胖妞了,就算是她早就成年了。

她總覺得,一抬頭,爸爸還在前面引著她……

西溪坐到爸爸的床前。

太陽漸漸的下去了,病房裡被紅霞映著的光,一點一點的在消退……

西溪臉上不知什麼時候便涼了。

她抹了一把。

掏手帕的時候,摸到了手機,已經關了很久。

她拿在手裡,沒有按開機鍵。

這兒醫療器械這麼多,她擔心會有影響。

「小胖妞兒,給我杯水好不好?」

唐恩窈在餐廳里打完了手機打座機,連續打了幾次,西溪的手機關機,她的公寓和她父母那裡,座機都無人接聽。

她也沒有接到西溪的短訊。

反而有一條鄭子桓的,告訴她,他今天晚上值夜班,這個周末在海關集訓基地有個處級以上幹部培訓,他的時間被排滿了。

子桓分明沒說他等著她安排見她的家人,但是他在跟她彙報日程。

恩窈站在那裡看著簡訊里那規規矩矩的幾行字。

這個人,餘外的話,一個字都不肯多說的。

「窈窈,你泡茶泡到塔吉克去了?」小樹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後,見她只顧拿著手機發獃,就要從她手裡拿過爺爺的杯子,「你呀!神不守舍的!」

恩窈把杯子奪回來,打開盒子,拿起黑檀茶針,在茶餅上磕了兩下,給杯子里添了茶,她看了看,問:「這茶不錯啊。」

小樹悶悶的說:「許伯伯送的。」

恩窈「哦」了一聲,說:「哦,。」那是替雷波哥行賄的。」

小樹不吭氣。

恩窈給茶杯里注入熱水。手摸著古銅色的茶杯,溫潤極了。她說:「這杯子原先是一對的。」

小樹點頭。當代名家製作的紫砂杯。算不得什麼值錢的東西,好處就是,這東西原是世上獨一無二的。

「奶奶和爺爺各用一隻。爺爺那隻,被奶奶不小心摔了;他就耍賴,搶了奶奶的這個用。」恩窈把杯子舉高些,杯底有一處陰文,是工藝大師的標識。

小樹看著那杯子,說:「你給送上去吧。我外面走走。」

恩窈端著盤子,「要我陪你嗎?你自己去?這樣不太好吧,雷波哥在……」

「他又不是我的客人。他在哪兒跟我什麼關係啊!」小樹說。

恩窈剛要說什麼,抬頭就只見許雷波站在了門口,臉上依舊是平靜的,恩窈卻忽然不太敢多看他,她知道許雷波不會聽不到姐姐剛才的話。她於是不說話,只對著許雷波笑了笑,迅速的往樓上去,聽到身後有聲響,似乎是姐姐說了什麼,只聽許雷波低沉而渾厚的嗓音叫道:「楊小樹!」

恩窈緊走兩步,上了樓。

樓下地板上踢踢踏踏的聲音傳過來,大門開了又關上。恩窈忍不住往走廊上靠了兩步,看到那兩個人的身影隱在了院中的樹影下……她還想再看兩眼,就聽到爺爺在叫她,她趕忙縮了一下,端好了手裡的托盤,往爺爺書房裡去了。

「爺爺,等急了啊?」她笑嘻嘻的把托盤放下,「您今兒晚上吃的還舒坦吧?」

唐世友從孫女手裡接過來茶杯,「嗯」了一聲,心滿意足的靠在躺椅上,閑適的很。

恩窈給爺爺削著蘋果。

「那倆小毛頭呢?」唐世友問了一句。

恩窈想了想,說:「我估摸著,這會兒應該在打架了,爺爺您先吃點兒水果,等下我去給您偵察偵察……」

唐世友「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戴著助聽器的右耳,笑道:「來,且慢著偵察他們兩個小毛頭,你這個小傢伙,最近在忙些什麼呢?我彷彿聽著最近一段時間,有些什麼故事。」

「爺爺您想聽說書呢?」恩窈笑。把蘋果切成一塊一塊的,切的不是很均勻,有點兒難看。她碼著水果塊兒,心想要是姐姐干這活兒就好了,就是雷波哥切水果,也一定切的好看……她微笑了一下,「爺爺,我怎麼現在都覺得雷波哥跟咱們家家庭成員似的了,好奇怪啊,怎麼那麼自然?」

唐世友微笑著,抿了口茶。

隔了好一會兒,恩窈忽然說:「我覺得吧,雷波哥追我姐,也得跟您當年追我奶奶似的,不下猛葯是不行的。」

她低頭去叉蘋果吃,猛的頭頂一陣劇痛,「爺爺!」

「胡說什麼呢?!」唐世友一巴掌拍在孫女腦門兒上,「去,給我看看去!」

「什麼啊!」恩窈哭笑不得的揉著頭頂。

「別讓許雷波那臭小子真的下了什麼猛葯。」唐世友白眉毛一顫一顫的。恩窈看著爺爺,因為爺爺臉上一點兒開玩笑的神色都沒有,她分外的覺得可樂一些,於是忍不住大笑起來……

楊小樹氣呼呼的奪門而出,許雷波緊隨其後。

院子里疏影橫斜,樹木花草都已經發芽,兩人一前一後急行,許雷波不是被這棵樹的樹枝打到了頭,就是被那棵花的花枝掃到了臉,他看著走在前面的小樹那倔強而決絕的背影,忍不住心煩意亂。他緊走一步,伸手抓了小樹的手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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