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詰屈聱牙」顧斯年(二)

庹西溪下班前被媽媽一個電話召喚要她快點兒回家,聽著媽媽那甚不愉悅的語氣,便覺得這事情頗有點兒不妙。她開著車子在濕滑的路上行進,居然頗有一種「但願能出點兒小小刮蹭」的詭異心理。

她聽著交通台的路況信息,和時不時插播的一點點音樂,雨刷一下一下的擦著前擋風玻璃。

嚓……一下。

大顆的雨點噼里啪啦落下一層。

眶嚓……又一下。

她撥電話給唐恩窈,告訴她沈明斐決定在5月6號這天和伍有為舉行婚禮了。

「你說沈明斐動作有多快?她和我說的時候,已經跟酒店訂好了那間最大的宴會廳!誰知道她用了什麼妖招兒啊,那宴會廳我明明聽著說五一黃金周是天天有婚宴……這下好,省去服務費、場地費優惠……伍有為這個媳婦娶的真是穩賺不賠,太精颳了!她請我做伴娘……恩窈,恩窈?」她摁了一下藍牙耳機,唐恩窈沒大呼小叫的做出反應,害她以為電話斷掉了。

澡「我在呢。」恩窈在那邊回答。

「你被打擊到啊?」西溪笑了。前方紅燈,有76秒。她看著那個紅彤彤的數字。差點兒把「76」都看成「56」,今天真是太受刺激了。

「有點兒。」恩窈簡短的回答。

西溪沉默片刻。唐恩窈要是話忽然變少了,那就是心情確實有點兒低落。

她說:「沒關係哈,沈明斐給今年開了個好頭兒,我們跟進嘛。」

恩窈也笑了一下。

兩人接著便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

「等會兒我回家就慘了。周碧青周阿姨一定是早早兒的告訴我媽了,她可有的說了。」西溪撓頭,「你怎樣?」

「滿頭包。」恩窈乾脆的說。

「哈?」西溪在前方路口轉了彎。天氣不好的時候,她越愛走海邊的路。傍晚起風了,路過棧橋那裡,看著大風捲起渾渾的浪,她有一種精神一振的感覺——她隨即吸了口涼氣,覺得最近自己的心理狀況不太妙。

「被老太太們夾槍帶棒的攻擊,能不滿頭包嘛?」恩窈倒是笑了,「我晚上跟子桓一起吃飯。嗯……回頭再說。別擔心我,你回家專心對付咱媽吧……」

「哎對了,上次你說你知道誰送的花兒了,誰啊?」

「你等我下……」

「好。」西溪看了眼大風巨浪的天氣里,仍站在扶欄處嬉鬧的情侶,真想搖下車窗來大喊一聲當心。

可這也是人家的樂趣,瞧著便是眼前的人已經是滿滿的一個世界了,哪兒還有工夫想其他的,諸如危險不危險之類的問題?

她笑了下。

當初她不也是這樣。

越是大風浪的天氣,越是想要出海……

她托著腮,聽恩窈那邊稀里嘩啦的不曉得忙了一陣兒什麼,抓起話筒來再跟她講:「是和皓皓。我跟他說別浪費那個時間和金錢了,合著他可沒往心裡去,這兩日花兒照送不誤。你說說……」

西溪駭笑。

嚇,和皓皓?!

她車子已經停在了樓下,卻是張張嘴不曉得要怎麼開口,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這可有點兒……嚇人了。」

恩窈知道她已經到家,說自己有事要做,催她快些上去,「記得夾著尾巴做人啊,這個時候裝乖是必須的……好歹你比我拿手。」

西溪一樂。

順手一摸,儲物盒裡什麼東西都有,就是沒有傘。她索性開了車門,用手袋擋一下頭頂便往樓上跑。

她開了門便迅速的換了拖鞋,叫了聲「媽」,抬頭四下看看,卻沒見媽媽的影子。已經五點半了,往常若是媽媽叫她回家吃飯,這個時間,飯菜都該大部分擺在桌子上了。

她把鞋子往鞋櫃一摜,眼角的餘光掃到了地上的一雙男式皮鞋。

她愣了一下。往更衣間看一眼,果然看到了爸爸的公事包和外套。她心裡一陣激動。

「媽?」她又叫。

有多久了,她沒在非周末的時間下班回來,見到爸爸先她一步到家?

南向的那間卧室門一開,庹太出來,隨手關了門,對著她擺手,小聲說:「聽見了,你嚷嚷什麼?」

西溪笑笑,問:「爸回來了?」

庹太順手從旁邊的衣架上抽下來圍裙,捲起袖子來往廚房走;西溪跟過去,廚房裡冷冷清清的。

庹太回頭看了眼西溪,說:「你爸爸有點兒不太舒服。」

西溪心裡一頓,「爸?怎麼了?」

「說是下午在單位暈倒了。」庹太聲音平平,聽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她把一棵西蘭花、幾根黃瓜一起放進水盆里,打開水龍頭。

西溪微皺眉頭。她爸爸身體一向很好的。前陣子說是單位體檢,她記得問了一句怎麼樣,爸爸還說好得很呢。

「我進去看看。」她說。

庹太待西溪離開,一把按下水龍頭,水滿滿的溢出來……她嘆了口氣。

西溪敲了敲門,聽到爸爸在裡面說「進來」,她推開門,叫了聲「老頭兒」,隨手關門,小跑到床前——庹爸爸斜靠在床上,正在休息。屋子裡光線尚好,他沒開燈,好像在西溪進來之前,他正望著什麼出神呢。西溪坐下來,微笑著問:「老頭兒,聽說你今兒不舒服啦?」

庹爸坐直了,笑道:「小小的不舒服了一回。」

西溪湊近些,左看看、右看看,問道:「哪兒『小小的』出了毛病?」她開了床頭燈,燈光暖暖的,照在爸爸臉上,她看不出爸爸臉色好壞,但是她幾乎立刻發覺了:爸爸瘦了……這個發現讓她一驚,「爸,您最近稱體重了沒?多重?」

庹爸爸笑笑,說:「覺得我瘦了?哎,都說我瘦了。我倒沒覺得怎樣……我就是瘦了,也是讓你愁的,你看看你!」

「少轉移話題啊,這忽然暈倒可怪嚇人的。我明天陪您去醫院。」西溪起來給爸爸倒了杯水。

庹爸爸笑道:「我這就剛從醫院回來。沒什麼,老毛病,腦部供血不足而已。吃藥打針,老一套。」

「好久沒犯了吧?最近怎麼了這是,是不是太累了?」西溪聽說是這個,略放下了一點兒心,看著爸爸小口的喝水,「還有半年就退休,那些事,讓年輕人去做吧。有時間想想退休了怎麼安排時間。」

庹爸爸沒答話,繼續喝著水,然後問:「剛才聽你媽媽說,有為五一都要結婚了。」

「嗯。」西溪點頭。她預備的是回來聽媽媽嘮叨;這會兒爸爸先開口了。唉,爸爸原先就和她說過,有為好。

庹爸爸看了她一會兒,說:「西溪,你不能抓緊點兒時間啊?」

西溪伸手拿了個梨,慢慢的削著,「我就知道……我媽沒開火,您先來了。我抓緊時間,也抓緊不來啊……這會兒讓我趕伍有為那速度,也得有伍有為那運氣呢。」

「還得有人家有為那未婚妻的果決。」庹爸爸挪了挪身子。看著女兒削梨。

「是啊。認識才幾天,就能嫁了,我是怎麼也干不出來這事兒。以前聽唐媽媽說,她認識的一個論壇壇主,新加坡妹妹,在論壇里認識了個西安男孩,從新加坡到西安,見了一面,20天之後,結婚了。滿罈子的人,世界各地的,給他們慶祝。唐媽媽還是主力呢——聽著跟神話似的,沒想到眼下就這麼成了一對兒。」西溪削梨,越到最後,越留神,語速也便降了下來。

庹爸爸聽著,說:「看準了,快些也好。有為是個踏實孩子。若是……」

西溪把梨削好了,遞給爸爸;庹爸爸擺手,說:「吃不下這麼大隻,回頭吃飯吃少了,你媽媽又要嘮叨。」

西溪心裡一動。

想到剛剛媽媽說話的樣子。

難不成,她沒在家這幾日,爸爸媽媽……不能吧……可能嗎?

「吃半個吧。」庹爸爸看著削好的梨,又想吃,「我半個你半個。餓不餓?今兒你媽媽做飯,明兒我再做好吃的給你吃。」

西溪笑著把梨塞到爸爸手裡,「吃吧!吃不完剩下好了——您也真是的,我從小吃梨,您就忌諱『分梨』。才不跟您『分離』呢。」

庹爸爸咬了一口梨,笑道:「煙台蘋果萊陽梨,都是好東西。」

「那是。不是還有後半句呢,『抵不上濰坊蘿蔔皮』?今年蘿蔔會沒去買濰縣大蘿蔔,瞧您點惦記的。下年我給您拉一車回家,存著吃。」西溪拿了條毛巾給爸爸放在手上。爸爸吃梨吃的汁水四濺。她看著。

爸爸見老了。

好像是忽然之間就老了。

庹爸爸微笑,說:「上回恩窈帶來家裡吃飯的那個小夥子,怎樣了?」

「可捅了馬蜂窩了。」西溪笑了下,簡短的和爸爸說了一下狀況。

庹爸爸一邊聽著,梨大約吃到三分之一,便擱在了床頭櫃的玻璃盤裡,仔細的擦著手。待西溪說的告一段落,他才說:「恩窈這個乖孩子,這回可批了龍鱗了。」

「她乖?」西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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