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修竹風荷的屹立(二)

他將電話扣在肩胛骨上,輕輕敲打了兩下。這寶石手機像磕在堅硬的石頭上似的,叩叩作響。

「要出門?」資秀媛問。

董亞寧嗯了一聲,說:「要出去見個朋友。」他走過去,坐在茶几邊上。他故意的看著母親——她總是特別忌諱他無狀的舉動,以前便無時無刻不提醒他要注意舉止,要顯得有教養有禮貌。儘管她那些西式的繁瑣規矩,總讓他不耐煩——但是母親此時卻只是目光深沉的看著他。他把手邊的杯子遞給她,微笑著問:「沒興趣知道我去見誰?」

資秀媛接了杯子,仍是看著兒子,隔了一會兒,才說:「你去吧……早點兒回來。我給你做晚飯,等著你。」

董亞寧攥著手機殼,漂亮的嘴角彎彎的,說:「我怎麼印象里,好像覺得您可多年沒給我和芳菲做過一頓飯了。還會做嘛?」

資秀媛忽然的將杯子拍在茶几上,水濺了亞寧一身,她啞著嗓子吼道:「讓你早點兒回來就早點兒回來!」

發間黑色的珍珠髮飾都在亂戰。

董亞寧說:「好好好!一定早點兒回來。那我先上去換衣服。」

資秀媛揉按著額頭,揮揮手。

董亞寧又坐了一會兒才起身離開。

換衣服的時候他看了眼鏡子里的自己——他發現自己的頭髮長了。因此看起來有點兒頹廢和懶洋洋的,也就並不奇怪。他想在見人之前,得去先理一下發。他拍了拍胸口。胸腔震顫的發出悶響……芳菲總是說他一拳打不透。精壯結實的是活生生的鐵杆兒莊稼。他每聽到芳菲這驢唇不對馬嘴的形容就會笑。芳菲有時候是根本鬧不清那些典故,不像他,多數時候其實他是故意的。

他想芳菲這丫頭,經此一役,才看出來,其實成熟多了。

他心裡還是有些不是滋味。如果可能,芳菲若永遠只是個不懂事的妹妹就好。

頸子上掛了一條細細的皮繩,系著一枚淡金色的指環。配皮繩的時候店裡的經理很訝異,因為熟,彼此講話才有些沒顧忌。她說董先生這種成色的東西,這麼細緻的戴著,是不是有什麼特殊意義?他就笑笑,說我才不會說出來讓你們去議論我呢。

其實跟人說說本來也沒什麼,說白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他不想跟人分享這樣隱私的事。因為這枚戒指的來處,也因為心裡想過的,這枚戒指的去處……他系好扣子,戒指便藏在襯衫了裡面。於是僅僅從外表來看,他與平時看不出什麼異常來。

就算是有異常,他也不在乎。

他下樓來的時候見母親已經不在沙發上,只有旺財仍然趴在那裡,看到他要出門,只有目光跟著他的腳步移動。廚房裡有些響動。他拐到後面廚房的門口,出門前是要打個招呼才走。

看到廚房裡,母親戴著圍裙和花鏡,正仔細的挑揀著操作台上鋪開的各種各樣的藥材。站的老遠已經有種濃的嗆人的藥味。他敏感的鼻子受了刺激,立刻打了幾個噴嚏。

他急忙掏出手帕擦著鼻子,抱怨道:「您這是弄什麼東西呢?」

資秀媛抬頭看看亞寧,知道他要出門了,說:「注意安全。」

「我現在估計是這四九城裡最安全的人。有見過這麼受保護的人么?」董亞寧走過去,嬉皮笑臉的說著,從背後抱了母親,說:「那我回來就有的吃了?」

在旁邊忙活著的保姆林阿姨看到,說:「今兒可別找理由說東西不合胃口不吃了。你媽媽親自下廚,就算是毒藥你也得灌下去。」她說著低頭繼續拔那烏雞的毛。也戴著花鏡。

董亞寧哈哈笑著,依樣子過來蹭了下他的老保姆的臉龐,說:「阿姨,瞧您這一肚子怨氣,我昨兒不就是因為胃口不好不想吃么,今兒早起還不是把您給燉的那什麼魚膠都給咽下去了?那東西多難吃您不知道啊?我還不夠乖啊?」

林阿姨笑著趕他快走。等董亞寧出了門,她和資秀媛都好久沒有說話。只是她嘆了口氣,說:「昨晚上一碗魚膠端給他,他聞到味道就吐了。大概怕我擔心,早起我給他煮白粥,他就說惦記昨晚那碗液體金子。我還怕他吃不下去,哪成想他一口氣全咽下去了。我就想亞寧從小就皮實,身體底子好……」

資秀媛拿著鑷子挑揀著人蔘,聽著林阿姨的話,靜默了片刻,說:「嗯……我去給他爺爺打個電話。不知道老爺子怎麼樣了。」

她說著,便走出了廚房。

號碼連續撥了好幾遍,都是撥到中途便錯了號。她到底停下來定了定神。

電話又過了好久才接通。在昨天便已經趕過去照顧爺爺的芳菲,在電話里跟她說,還好。

她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面。雨一直下,總覺得這樣的雨綿綿不絕,好像天漏了一樣。她一邊囑咐芳菲好好照顧爺爺如果有可能就把爺爺接過來,一邊想著,剛剛亞寧站在這裡向外看著的時候,究竟是看到了什麼?

明明站在相同的位置能看到同樣的風景,她卻覺得即便是這樣,也不能夠透徹的了解兒子的思想。而且越來越不了解。這種不了解,讓她痛徹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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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屹湘陪著姑姑邱亞拉帶著Allen冒雨來到這家髮廊,還沒坐下邱亞拉就說:「這就是崇碧吹的動動剪刀就幾千刀的地方?瞅著也不怎麼樣么。」

屹湘拉著Allen的手,看著因為要理髮而嘟著嘴的Allen,說:「崇碧哪兒有吹牛啊。都是您,她說來了提她的名字,您就問什麼金貴地方。」姑姑今天複診,在家裡便說想吃義大利菜。崇碧便說要吃義大利菜去i,我在那裡是掛賬的。然後說多多的頭髮長長了,要不要去理髮?那家菜館對面有間形象工作室,服務不錯,可以去試試。她也覺得多多該理髮了,前額的頭髮蜷蜷的,長了,就更像個模樣愛嬌的女孩兒了。只是多多聽說要一起出來吃飯很高興,繼而聽說要理髮就開始磨磨蹭蹭的了。邱亞拉揭穿他,說這孩子從小就「護頭」,讓他理個髮比登天還難……

邱亞拉聽屹湘這麼說,就道:「我這不是在美國當農民久了么。」

「等下讓人給您也弄個酷酷的髮型。」屹湘看看姑姑戴著的帽子。那帽子下面的頭髮長的相當怪異,大概要很久才能恢複原狀。

「好啊,我這陰陽頭也該弄的像個樣子。」邱亞拉說著已經將帽子摘下來,過來招呼他們的店員冷不丁看到,先怔了怔才開口引導他們往裡走。

店規模不大,也安靜的很,裝修並不奢華,但是極整潔。

屹湘果然在提了崇碧的名字之後,雖然店員表示沒有預約可能馬上安排接受服務會有困難,還是儘快的將首席髮型師給請了出來——屹湘看到這位法籍中年男子,心想這就是崇碧說的,號稱首席,其實店裡也就只有他一位的髮型師了——個子矮小的男人板著臉說我是弗朗索瓦。他伸手過來跟屹湘握手,屹湘留意到他手臂上半點兒發茬子都沒有。實際上弗拉索瓦全身上下乾淨潔白的倒像是從麵包店操作間出來。他雖然模樣很冷淡,但是仍客氣的解釋說今天雖然下著雨,原先預約的客戶都沒有來,只是突然到訪的客人您幾位是第二撥兒,請容我先照顧先來的客人,請你們等一等。

屹湘便說給他添麻煩了。

Allen的小手在她手心裡蠕動,恰好在這個時候說:「我們不要等……我們去吃飯……」

邱亞拉從後面彈了他一下,說:「聽話。」

Allen便哼了一聲。

弗朗索瓦倒是對Allen露出了笑臉,說:「讓媽媽帶你到另一間貴賓室吃冰點好不好?」他說完就請助理幫忙帶邱亞拉他們過去,交代說半小時後先給這位女士坐下準備。然後他就先離開了。

屹湘本來想說他們在外面沙發上等一等也就可以了,弗朗索瓦的助理很周到的請他們進那間制定的房間。

貴賓室里滿是鏡子,燈光也明亮的很,很像舞台後的化妝間。

屹湘他們剛剛坐下,先前招呼他們的店員便進來給他們送吃的。一人一份的冰點,擱在漂亮的盤子里。還有濃香的咖啡。屹湘說著謝謝,邱亞拉卻說:「誰要吃這些。」

「都說動腦部手術,很多人都會改變些性情。您說您動會手術,怎麼就沒變的隨和些呢?」屹湘給姑姑把冰點端到面前。

邱亞拉瞪她一眼,說:「多多,等下要吃午飯。吃多了又吃不下飯。」

Allen悶聲應著,靜靜的吃冰點。

屹湘摸摸他額前的鬈髮,說:「要是等下理髮時候乖乖的,吃完午飯准你吃一客香蕉船。」

「不要。」Allen咽下嘴裡含著的一口冰點。

「咦?」邱亞拉笑了。

「再吃就攝入過量了。」Allen低著頭,小臉兒都恨不得埋進眼前這盤冰點中似的。難得的童稚可愛的模樣,讓屹湘和邱亞拉相視而笑。只是輪到助理進來說要給他洗頭,他就不樂意了。趁著邱亞拉先洗的工夫,說自己要去衛生間,便溜出了房門,屹湘早看出他要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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