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勝利最能挑起爭端

雷奧不想從牆裡面出來。

他還有三個支架要安裝,再沒人瘦得能夠擠進這個狹窄的管線槽。(骨瘦如柴是優勢之一。)

只有把自己塞進船體的層層管線之間,雷奧才能獨自思考。在他感到泄氣的時候,他就用自己的木槌砸東西,這大概每五秒鐘就有一次。其他船員會認為他是在工作,而不是在發脾氣。

他的庇護所只有一個問題:它僅能容納他的上半身,而他的臀部和腿依然暴露在外,讓他很難隱藏。

「雷奧!」小笛的聲音從他身後某處傳來,「我們需要你。」

仙銅O形環從雷奧的老虎鉗上滑落,然後滾落進管線槽的深處。

雷奧嘆了口氣:「和我的褲子說吧,小笛!因為我的手忙著呢。」

「我才不會和褲子說呢。在餐廳集合,我們快到奧林匹亞了。」

「好吧,沒問題。我立刻到餐廳。」

「你到底在做什麼呢?你已經在船殼裡閑逛了好幾天了。」

雷奧用手電筒掃射著他一點一點安裝好的仙銅板和活塞,說:「日常維護。」

四周一片寂靜。小笛太擅長判斷他什麼時候撒謊了:「雷奧——」

「嘿,正好你在這裡,幫我個忙。我身上有些癢,就在——」

「好吧,我這就走!」

雷奧允許自己多花幾分鐘加固支架。他的工作還沒完成,根本沒完成,但他已經有了些進展。

當然,當他首次建造阿爾戈二號時,就已經為自己的秘密計畫奠定了基礎。可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對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他自己都幾乎不敢正視。

「沒有什麼是永恆的,」他爸爸這樣告訴他,「包括最好的機械。」

好吧,也許這是真的。但赫菲斯托斯也說過:所有東西都可以再利用。雷奧打算檢驗一下這個理論。

這次冒險很危險,如果他失敗了就會粉身碎骨,不僅是種精神打擊,而且連性命也難保。

這個想法讓他成了幽閉恐懼症患者。

他終於擠出了管線槽,回到了他的房間。

嗯……嚴格來說那裡是他的房間,但他不睡在那裡。床墊上堆滿了電線、釘子和一些零散的仙銅機件;他的三個巨大軋制工具櫃——奇科、哈珀和格勞喬——佔據了大半個房間;幾十個電動工具掛在牆上;工作台上堆滿了來自《球體論》的影印藍圖;還有被人遺棄的阿基米德書稿,是雷奧從羅馬的地下工作室里搶救出來的。

就算他想睡在自己的房間里,也太狹窄了,還很危險。所以他更喜歡睡在引擎間,那裡不間斷的嗡嗡機械聲能幫助他進入夢鄉。此外,自從他在奧傑吉厄島上度過了一段時光之後,就一直喜歡露營,打地鋪對他來說足夠了。

他的房間只是用來儲物的……還有供他做最困難的項目。

他從工具腰帶上拿下鑰匙。他確實沒有時間,可依然打開了格勞喬的中間抽屜,盯著裡面兩樣珍貴的東西:一個是他在博洛尼亞撿到的銅製星盤,還有一塊來自奧傑吉厄島的拳頭大小的水晶。雷奧至今都沒弄明白該怎樣把它們結合在一起,為此他就快要瘋了。

當他們造訪伊薩卡的時候,他曾希望能得到一些答案。畢竟這是奧德修斯的故鄉,是他製造了星盤。但根據伊阿宋的描述,那些廢墟中並沒有他想要的答案——那裡只有一群脾氣暴躁的食屍怪與幽靈。

無論如何,奧德修斯從來沒用星盤工作過,也沒有用過一顆水晶來作為歸航風向標。現在雷奧要嘗試了,他要在史上最聰明的半神失敗的地方取得成功。

雷奧只不過很走運,一個超級熱辣的永生女神正在奧傑吉厄島等待著他。但他還是不明白怎麼把一塊該死的石頭,安裝到已經有三千多年歷史的航海裝置上。有些問題僅靠管道膠帶可解決不了。

雷奧關上抽屜上了鎖。

他的目光移動到工作台上方的布告板上,上面有兩幅圖片緊挨著,第一幅是他七歲時畫的蠟筆畫—— 一張他在夢中見過的飛船的草圖;第二幅是黑茲爾最近畫給他的炭筆畫。

黑茲爾·列維斯科……這個女孩了不起,雷奧剛一回到馬爾他與朋友們會合,她就立刻知道雷奧心裡受傷了。雖然在冥王聖殿時一片混亂,但一切結束之後她在第一時間就衝進雷奧的房間說:「說吧。」

黑茲爾是個很好的傾聽者,雷奧給她講了整個故事。那天晚上,黑茲爾拿著她的畫本和炭筆回來堅持說:「描述她的樣子,越詳細越好。」

這感覺有些奇怪,幫助黑茲爾畫出一幅海中女神卡里普索的肖像——彷彿他在跟一名警方畫像師說話:「是的,長官,這就是偷了我心的那個女孩!」聽起來像首奇怪的鄉村歌曲。

但描述卡里普索的過程非常簡單。雷奧一閉上眼睛就會想像出她的樣子。

現在她的肖像在布告板上反過來盯著雷奧——她杏仁形狀的眼睛、噘起的嘴唇、長長的直發披在無袖裙子的肩上。他甚至聞到了她身上肉桂的芬芳。她似乎皺了下眉毛,張開嘴唇說:「雷奧·瓦爾迪茲,你太自以為是了。」

見鬼,他愛上了這個女人!

雷奧把她的肖像釘在了阿爾戈二號的繪圖旁邊,以此來提醒自己幻夢有可能成真。在小的時候,他就夢到過一艘會飛的船,終於他建成了一艘。而現在他要建一條能回到卡里普索身邊的路。

船中引擎的嗡嗡聲降低了。在船艙喇叭中,范斯塔的聲音吱吱傳出。

「好的,謝謝你啊,夥計。」雷奧說,「我馬上來。」

船隻正在下行,這意味著雷奧的項目要被擱置了。

「坐穩了,陽光女孩。」他對卡里普索的肖像說,「我會回到你身邊的,像我當初承諾的那樣。」

雷奧可以想像得到她的回應:「我沒有在等你,雷奧·瓦爾迪茲。我更沒有愛上你,我當然沒有相信你白痴的承諾!」

這個想法讓他笑了,他把鑰匙扔進工具皮帶中,朝餐廳走去了。

其他六個半神正在吃早餐。

曾幾何時,雷奧擔心他們一起在船艙內時會無人掌舵,但自從小笛用她的魅惑語來永久地喚醒了范斯塔——這是一個雷奧至今都不明白的奇蹟——這個龍頭駕馭阿爾戈二號比他自己都駕馭得好。范斯塔能夠航行、檢查雷達、製作藍莓冰沙,還能向入侵者噴射白熱的火焰——全部同時進行——甚至都不會短路。

此外,他們還有奇異桌布福德做後備。

海治教練加入影子旅行的遠征後,雷奧認為他三條腿的桌子能做好「成人監護」的工作。他把一個能夠顯示海治教練全息微縮圖像的魔法畫軸鋪在了布福德的桌面上。迷你海治會在布福德的桌面上到處跺腳,隨機說一些話,類似於:「停下!」「我要殺了你!」還有永遠受歡迎的:「穿上點衣服!」

今天,是布福德在掌舵。就算范斯塔的火焰沒有嚇跑怪獸,布福德的模擬海治也一定能發揮作用。

雷奧站在餐廳的門口,環視著餐桌。他很少能看見所有的朋友都聚在一起時的情景。

波西在吃一大摞藍色的薄烤餅(為什麼他的食物是藍色的?),同時安娜貝絲在責備他不要倒那麼多糖漿。

「你要用糖漿淹死它們嗎?」安娜貝絲抱怨道。

「嘿,我是波塞冬的孩子!」波西振振有詞,「我不會被淹死的,我的薄烤餅也不會!」

在他們左邊,弗蘭克和黑茲爾正用麥片碗把一張希臘地圖抹平。他們的頭靠在一起看著地圖。弗蘭克的手總是過一會兒就搭在黑茲爾的手上,既甜蜜又自然,好像老夫老妻。黑茲爾看起來一點不慌張,這對一個來自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女孩來說可真是個進步。直到最近,如果有人說了句「天哪,該死」,她都幾乎會昏厥。

在餐桌的盡頭,伊阿宋不舒服地坐在那裡。他的T恤卷到了肋骨,小笛護士在給他更換傷口處的繃帶。

「不要動,我知道這很疼。」小笛說。

「就是有點冷。」伊阿宋說。

雷奧能聽出他聲音里的痛苦,都是那該死的短劍刺穿了他的身體。他背部的傷口呈現出了醜陋的紫色,並且還在冒煙。這應該不是什麼好現象。

小笛盡量保持著積極的心態,但私下裡她告訴過雷奧自己有多擔心。神食、神酒和人類藥材都幫不了多少忙。仙銅或帝國黃金造成的深傷口絕對可以徹底瓦解半神的精華。伊阿宋應該是好些了,至少他宣稱自己感覺好些了。但小笛不敢肯定。

很遺憾伊阿宋不是金屬機器人,這樣至少雷奧知道應該怎麼幫助他的朋友。但對於人類嘛……雷奧真的感覺無助了,他們太容易損壞了。

他愛他的朋友們,肯為他們做任何事。可他在看著他們六個——三對情侶,都把精力放在對方身上時,他就會想起多茲夫人的警告,復仇女神是這樣說的:「你在你的兄弟們之間將不會有立足之地,你永遠都是多餘的。」

他開始認為多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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