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新寵物骷髏小貓

安娜貝絲切切實實地撞上了第二個泰坦。

進入暴風前沿之後,他們艱苦行進了好幾個鐘頭,藉助波西仙銅寶劍上的光芒,還有鮑勃——他在黑暗中散發著微光,彷彿一位瘋狂的清潔工天使。

安娜貝絲只能看見前方五英尺開外的地方。奇怪的是,黑暗之地讓她想起了舊金山,那是她父親生活的地方——那些夏日的午後,霧堤翻湧,如同冰冷潮濕的包裝材料,將太平洋高地一點點吞噬。只是在塔塔勒斯,霧產生於墨汁。

岩石從不知什麼地方突兀出來。深坑隨時會出現在他們腳邊,好幾次安娜貝絲差一點掉進去。怪獸般的嚎叫在暗處迴響,但安娜貝絲無法分清它們來自於何方。唯一能確定的是,地勢還在繼續向下傾斜。

向下似乎是塔塔勒斯允許的唯一方向。只要安娜貝絲後退哪怕一步,她就會感到疲憊與沉重,彷彿重力在增加,阻撓她這樣去做。安娜貝絲有種噁心的感覺,假設這整個深淵就是塔塔勒斯的身體,他們正走進他的咽喉。

這個念頭讓她無法自拔,她沒有注意到面前的山崖,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

波西大喊一聲:「呀!」他伸手去抓她的胳膊,可她已經直落而下。

好在這只是個很淺的坑,被一個怪獸水泡佔據了大半。她輕輕落在一個溫暖而具有彈性的表面上。她正暗自慶幸,但睜開眼卻發現自己正透過一片閃光的金膜盯住另一張更大的面孔。

她尖叫著掙紮起來,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土坑,心裡怦怦直跳。

波西扶她站起身。「你沒事吧?」

她無法信任自己作出的回答。只要她張開嘴,也許會再次尖叫起來,那樣很丟面子。她是雅典娜的女兒,不是恐怖電影里某個驚聲亂叫的受害少女。

可是奧林匹斯神啊……眼前蜷縮在被薄膜包裹的泡泡中的是一個完全成形的泰坦,他身披金色盔甲,皮膚顏色有如閃亮的一美分硬幣。他兩眼緊閉,但眉頭緊皺,彷彿隨即就要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戰鬥吶喊。即便是透過水泡,安娜貝絲也能感受到他身體上散發出來的熱量。

「許珀里翁,」波西說,「我恨這傢伙。」

安娜貝絲肩膀上的一處舊傷突然疼痛起來。在曼哈頓戰役之中,波西曾在水庫與這個泰坦戰鬥——以水對火。那是波西平生第一次召喚出一場颶風——令安娜貝絲終生難忘。「我記得格洛弗把這傢伙變成了一棵楓樹。」

「沒錯,」波西說,「也許後來楓樹死了,結果他就到了這裡?」

安娜貝絲記得許珀里翁召喚出猛烈的爆炸,也記得在波西和格洛弗阻止他之前已經犧牲了許多半羊人與仙女。

她正要提議捅破許珀里翁的泡泡,這時他忽然醒了,似乎準備好隨時跳出來,燒焦他面前的一切。

她看了鮑勃一眼。銀色泰坦眉頭緊蹙,專心致志地打量著許珀里翁——或許認出了什麼。他們的面容如此相似……

安娜貝絲忍住了咒罵的衝動。他們當然像了。許珀里翁是他的兄弟。許珀里翁是東方的主人,而伊阿佩托斯,也就是鮑勃,是西方的主人。只要拿走鮑勃的掃帚和他的清潔工制服,給他披上盔甲,修剪整齊他的頭髮,再將他從銀色變成金色,伊阿佩托斯便會跟許珀里翁難以區分。

「鮑勃,」她說,「我們該走了。」

「金色,不是銀色,」鮑勃喃喃道,「可他很像我。」

「鮑勃,」波西說,「嘿,夥計,到這兒來。」

泰坦不情願地轉過身。

「我是你的朋友嗎?」波西問。

「是的,」鮑勃聽起來有些不確定,透露著危險的蛛絲馬跡,「我們是朋友。」

「你知道,有一些怪獸是好的,」波西說,「還有一些是壞的。」

「嗯,」鮑勃說,「比如……侍奉珀耳塞福涅的漂亮女幽魂就是好的,爆炸殭屍就是壞的。」

「沒錯,」波西說,「有些凡人是好的,另一些是壞的。那麼,對於泰坦來說也是如此。」

「泰坦……」鮑勃俯下身睜圓了雙眼。安娜貝絲可以肯定,她的男朋友剛剛犯了一個大錯。

「你就是泰坦,」波西平靜地說,「泰坦鮑勃。你是好的,事實上你很棒,而有一些泰坦就不是了。這個傢伙,許珀里翁,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壞蛋。他試圖殺死我……殺死很多很多人。」

鮑勃眨眨銀色的眼睛。「可他看起來……他的外表如此……」

「他的確很像你,」波西說,「因為他是個泰坦,跟你一樣。不過他並不像你這麼好。」

「鮑勃是好的,」他的手指握緊了掃帚,「是的,至少總有一個是好的——怪獸、泰坦、巨人。」

「呃……」波西做了個鬼臉,「好吧,我對巨人不那麼肯定。」

「哦,是的。」鮑勃認真地點點頭。

安娜貝絲感到他們在這地方已經停留得太久。他們的追蹤者正在逼近。

「我們該走了,」她催促,「我們拿它……?」

「鮑勃,」波西說,「你來決定。許珀里翁是你的同類,所以我們可以放他一馬,不過如果他醒過來——」

鮑勃掃帚上的矛尖彈了出來。要是他把矛頭指向安娜貝絲或是波西,兩人已經被切成了兩半。可是,鮑勃卻刺穿了怪獸水泡,它在一陣炙熱的金色泥漿中炸開了。

安娜貝絲擦掉眼睛裡的泰坦污泥。許珀里翁剛才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個冒煙的坑。

「許珀里翁是個壞泰坦,」鮑勃神色嚴肅地大聲說,「現在他無法再傷害我的朋友。他必須在塔塔勒斯別的地方重生,希望這要花上他很長時間。」

泰坦的眼睛比以往更明亮了,彷彿銀色眼淚就要奪眶而出。

「謝謝你,鮑勃。」波西說。

他如何能保持這般冷靜?他與鮑勃談話的方式讓安娜貝絲感到欽佩……也許還有些許不安。要是波西真將選擇交給了鮑勃,她不大喜歡波西對泰坦的這般信任。要是他操縱鮑勃做出了決定……噢,那麼,波西的老謀深算不能不令安娜貝絲感到震驚。

他迎向她的目光,不過她無法讀懂他的表情。這也讓她感到煩心。

「我們繼續前進吧。」他說。

她和波西跟上了鮑勃,許珀里翁炸開的泡泡留下的金色污漬在他的清潔工制服上閃亮。

過了一會兒,安娜貝絲便感覺腳軟得像泰坦的軟泥。她追上鮑勃,聽到他噴壺裡的液體發出單調的嘩啦聲。

保持警醒,她告訴自己,然而這很難做到。她的心與她的腳一樣麻木。波西不時握住她的手,講一兩句鼓勵的話,可是她看得出來,黑暗的土地同樣令他感到煩亂。他的目光有些獃滯——似乎他的靈魂正在慢慢消亡。

他跟你一道跌入了塔塔勒斯,她腦中的一個聲音說,如果他死了,就是你的錯。

「別說了。」她大聲說。

波西皺皺眉:「你說什麼?」

「不,不是在說你,」她使勁想裝出慰藉的微笑,可她裝不出來,「我在自言自語。這地方……在干擾我的心,強加給我陰暗的想法。」

波西海綠色的眼睛周圍,一道道細紋更深了。「嘿,鮑勃,我們正往哪兒去?」

「女士,」鮑勃說,「死亡迷霧。」

安娜貝絲強壓住心中的怒氣。「可那究竟是什麼意思?你說的女士是誰?」

「講出她的名字?」鮑勃回頭看看她,「這可不是個好主意。」

安娜貝絲嘆了一口氣。泰坦說得對,名字擁有能量,在塔塔勒斯提起它們或許非常危險。

「你能至少告訴我們有多遠嗎?」她問。

「我不知道,」鮑勃承認,「我只能感覺到它的存在,我們需要等到黑暗變得更深,然後拐彎。」

「拐彎,」安娜貝絲嘟囔道,「很自然。」

她好想休息一會兒,可她並不願在這冰冷黑暗的地方停留。黑霧滲進了她的身體,將她的骨頭變成濕漉漉的泡沫塑料。

她不知道自己的信息是否送到了芮秋·戴爾手中。若是芮秋能將她的提議帶給蕾娜,而沒有在這麼做的過程中被殺……

一個荒唐的希望,頭腦中的那個聲音說,你只會讓芮秋陷入絕境。即便她找到了羅馬人,蕾娜又為何要相信你,在那一切發生之後?

安娜貝絲很想大聲反駁那個聲音,可她忍住了。即便是瘋掉,她也不願讓別人看出來。

她急切需要點兒東西來振作自己。喝上些真正的水,享受片刻的陽光,一張溫暖的床,或是母親一句親切的話語。

鮑勃忽然停下了腳步。他抬起一隻手:等等。

「怎麼了?」波西低聲說。

「噓,」鮑勃提醒,「前面,有動靜。」

安娜貝絲豎起耳朵。濃霧中的什麼地方,傳來低沉的敲打聲,彷彿一台大型建築車輛處於怠速狀態的引擎聲。她能感到透過腳下的鞋子傳來的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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