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吸血鬼包圍圈

從前,波西曾經有過帶女友親密散步的經歷。而此刻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情形。

沿著火之河,兩人在漆黑的地域中艱難前行。他們躍過一個個裂縫,每當吸血女妖在前面放慢腳步時便趕緊躲到岩石後面。

要保持足夠的距離以免被發現,但同時又不能被落下太遠,以便在黑暗的迷霧中看清凱莉和她的同伴,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河水散發的炙熱能量灼燒著波西的皮膚。吸入的每一口空氣都如同在吸入硫黃味道的玻璃纖維。渴了的時候,他們只能抿一口液體火焰。

是的,波西當然懂得如何讓女孩開心。

至少安娜貝絲腳踝上的傷已經癒合,不再一瘸一拐。她身上多處的傷口已經褪色。她用牛仔褲腿上扯下的一根布條將金髮扎到腦後,在河水的火光之下,她灰色的眼睛忽閃忽閃。除了蓬頭垢面、渾身污泥、衣服有如無家可歸的人之外,在波西眼中的她很美。

他們在塔塔勒斯里又怎樣呢?他們倖存的機會微乎其微又怎樣呢?他很高興兩個人能在一起,他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想笑的衝動。

從身體上,波西也感覺好些了,雖然他身上的衣服彷彿剛剛經歷過一場碎玻璃的龍捲風。他又渴又餓,被嚇得不輕(不過他不會告訴安娜貝絲這一點),但他已擺脫悲傷之河無望的冰冷感。雖然火焰河水的味道糟糕透頂,但它能讓他繼續前行。

這裡無法判斷時間。他們沿河艱難前行,河水在粗糙的土地上流淌。好在艾婆薩走得並不快,她們拖著不對稱的青銅和驢子腿,發出噝噝聲,相互爭鬥,顯然並不著急趕到死亡之門。

有一陣,惡魔們興奮地加快了速度,向一具貌似被衝上河岸的屍體蜂擁而去。波西看不出那是什麼——一頭摔死的怪獸?某種動物?艾婆薩津津有味地撲了上去。

惡魔們繼續前進,波西和安娜貝絲走到她們剛才停留的地方,發現除了幾塊碎骨和在河流的熱度下被烤得發亮的污漬之外什麼也沒有剩下。波西毫不懷疑,艾婆薩會有滋有味地將半神吞下肚。

「快來,」他輕輕拉著安娜貝絲走開,「我們不能跟丟了她們。」

一面走,波西一面回想他第一次與艾婆薩凱莉的戰鬥,那是在古德中學的新生介紹會上,他和芮秋被困在音樂廳里。那時的情勢幾乎令人絕望。要換作現在,他寧願用一切來交換當時那般不值一提的麻煩。那時的他至少還在凡人的世界,而在這地方,你無處可逃。

哇哦。他開始回憶與泰坦之王克洛諾斯的戰鬥,並把那也看作過去的好時光——這令人悲哀。對於他和安娜貝絲,他一直希望事情會變得好起來,然而他們的生命卻陷入愈來愈多的危險之中,彷彿命運三女神在用鐵絲網而非絲線編織他們的未來,只是為了看看兩個半神究竟有多強的忍耐力。

又走過幾英里之後,艾婆薩消失在一處山脊邊。等波西和安娜貝絲趕上的時候,他們發現自己站在又一處巨大懸崖的邊緣。火之河燃燒的河水從參差不齊的邊緣向下流淌,成為一道火焰的瀑布。惡魔女士們正沿山崖下行,彷彿山羊似的從一個山脊跳到另一個山脊。

波西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兒。即便他和安娜貝絲能活著到達懸崖底,他們也沒什麼好期待的。山下是一片荒涼的灰白色平原,豎立著黑色的樹木,彷彿昆蟲的毛髮。地面冒起一個個氣泡,不時有泡泡膨脹炸裂,吐出一個個怪獸,彷彿從蛋里鑽出的幼蟲。

突然間,波西一點兒也不覺得餓了。

所有新生的怪獸都在朝同一個方向爬行——朝向一片如同風暴前沿一樣吞噬著地平線的黑霧。火之河在朝同一個方向流淌,流過平原中間,與另一條黑色河流交匯在一起,那是悲傷之河嗎?兩條河水匯合成為熱氣騰騰、洶湧沸騰的洪流,成為一體向黑霧奔流而去。

波西向黑暗的風暴看得越久,便越發不願涉足其中。那中間可能隱藏任何東西——海洋,無底洞,怪獸軍隊。然而,如果死亡之門就在那個方向,那便是回家的唯一機會。

他向懸崖之下望去。

「真希望我們能飛。」他喃喃道。

安娜貝絲揉揉胳膊。「還記得盧克那雙長翅膀的鞋子嗎?我不知道它們是否還在這裡的什麼地方。」

波西想起來了。那雙鞋子被詛咒過,會將穿上它的人拖進塔塔勒斯。它們差一點帶走了他最好的朋友半羊人格洛弗。「我更喜歡滑翔翼。」

「這也許並不是個好主意。」安娜貝絲用手一指。在他們上方,帶翅膀的黑色陰影在血紅的雲團中盤旋,時隱時現。

「復仇女神?」波西揣測。

「或者某種惡魔,」安娜貝絲說,「塔塔勒斯地獄有數不清的惡魔。」

「還有的專吃滑翔翼。」波西猜測,「好吧,這麼說我們只能爬下山去了。」

他已經無法看見下方的艾婆薩。她們消失在一道道山脊之中,不過那不重要了,現在他和安娜貝絲要去什麼地方已經明了。如同爬在塔塔勒斯平原上的那些蛆蟲怪獸一樣,他們應該去向那黑色的地平線。波西對此充滿熱情。

兩人向懸崖下爬去,波西集中精神面對眼前的一個個挑戰:站穩腳跟,避免岩石崩落下去,讓艾婆薩注意到他們的存在,另外當然還得確保他和安娜貝絲不會掉下去摔死。

爬到一半的時候,安娜貝絲說:「停一停,好嗎?簡單休息一會兒。」

她的腿晃動得厲害,波西暗自責怪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休息一下。

兩人坐在咆哮的火焰瀑布邊的一塊岩石上。波西用胳膊抱住安娜貝絲,她靠在他身上,累得身體有些發抖。

他比她也好不了多少。他的胃彷彿收縮成了一粒水果糖般大小。若是再遇到怪獸屍體,他恐怕會拖開一隻艾婆薩自己把它咽下肚去。

至少他還有安娜貝絲。他們會找到一條走出塔塔勒斯的路。他們必須這樣做。他沒有過多去想命運或者預言,不過他相信一點:安娜貝絲和他應該在一起。他們已經撐過了這麼久,不應該現在死去。

「事情本可能更糟。」安娜貝絲說。

「是嗎?」波西不明白她的話,不過他努力讓自己表現得樂觀。

她依偎在他懷中,頭髮里散發出一股煙熏的味道,如果他閉上眼睛,他幾乎可以想像這是在混血營地的篝火前。

「我們本來也許會掉進遺忘之河,」她說,「失去所有的記憶。」

想到這一點波西就不禁覺得皮膚髮麻。一生中經歷過一次失憶已經讓他嘗盡了苦頭。就在上個月,天后赫拉抹去他的記憶,把他放進了羅馬半神中間。波西撞進朱庇特營地,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裡來。幾年前他還曾經在遺忘之河岸邊,靠近冥王哈迪斯宮殿的地方與一個泰坦大戰。他用河水猛烈沖刷泰坦,將他的記憶清除得一乾二淨。 「是啊,遺忘之河,」他喃喃道,「不是我的最愛。」

「那個泰坦叫什麼名字?」安娜貝絲問。

「嗯……伊阿佩托斯。他說他名字的意思是刺客什麼的。」

「不,他失憶之後你給他起的新名字,史蒂夫?」

「鮑勃。」波西說。

安娜貝絲裝出微笑。「泰坦鮑勃。」

波西的嘴唇乾極了,連笑都會疼。波西不知道,在他們把伊阿佩托斯留在哈迪斯的宮殿後,他究竟怎麼樣了……作為鮑勃他是否還滿意,友善、開心,對一切茫然不知。波西希望如此,不過冥界似乎讓每個人都顯露出了最壞的一面——無論怪獸、英雄還是神祇。

他望向蒼白的原野。塔塔勒斯地獄中還有別的泰坦——也許被鐵鏈囚禁,或是漫無目的地遊盪,或是藏在這其中某個黑黢黢的縫隙之中。波西和他的盟友消滅了最壞的泰坦,克洛諾斯,不過即便是他的遺骸也許就在下面的某個地方——數不清憤怒的泰坦的微粒飄浮在血紅色的雲團中,或是潛伏在黑霧裡。

波西決定不再去想這些。他吻了吻安娜貝絲的額頭。「我們該繼續前進了,你要再飲一點火焰河水嗎?」

「呃,我還是算了。」

他們掙扎著站起身。懸崖剩下的部分難以攀爬——全是縱橫交錯的小塊突出岩石,然而兩人沒有停下腳步。

波西的身體進入了自動駕駛狀態。他的手指有些抽筋,腳踝上正冒出一個個水皰。飢餓讓他東搖西擺。

他不知道兩人是不是會餓死,不知道火焰河水能否讓他們繼續前行。波西記起了坦塔羅斯 受到的懲罰,他被困在一棵果樹下的一潭池水中,但卻既夠不到食物,也夠不到水。

天哪,波西已經多年沒有想起過坦塔羅斯了。那個愚蠢的傢伙曾被短期假釋,擔當了混血營地的首領。也許他又回到了懲罰之地。波西從未為這個渾蛋感到難過,然而現在開始對他感到憐憫。他可以想像那樣的場景,在永恆的痛苦中越來越餓,但卻永遠吃不到東西。

繼續往下爬,他告訴自己。

芝士漢堡,他的胃回答。

閉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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