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抱著四十英尺高的雕像做噩夢

雷奧一整晚都在對四十英尺高的雅典娜神像冥思苦想。

自從雕像裝上船之後,雷奧就一門心思想搞懂它是如何工作的。他確信雕像擁有超乎尋常的能量。一定有個隱藏的秘密開關,或是壓力盤之類的東西。

他本該去睡覺,卻無法入睡。他連續幾個小時都趴在雕像上。雕像佔據了下層甲板的大部分空間。雅典娜的腳探進了醫務室,所以你要是想找點兒感冒藥,那就得從它的象牙腳趾下面鑽過去。它的身體長度頂上了左舷的走廊,向外伸出的手探進了輪機艙,手掌上站立著一尊真人大小的勝利女神耐克 的雕像,好像在說:來吧,拿點兒勝利去!雅典娜安詳的面孔佔據了船尾的飛馬馬廄,好在那兒恰好空了出來。如果雷奧是一匹有魔力的馬,他可不願住在一個被超大的智慧女神緊盯不放的馬廄里。

雕像被牢牢固定在走廊中間,所以雷奧必須從它頂上爬過去,扭進它的四肢底下,尋找控制桿和按鈕。

和往常一樣,他什麼也沒找到。

他對雕像做過一些研究。他知道,這是一尊空心的木頭框架,外麵包上了象牙與黃金,這足以解釋它為何會這麼輕。考慮到它已經歷過兩千年的歲月,先是從雅典被搶走,帶到了羅馬,又在過去的兩千年中被秘密隱藏在一個蜘蛛洞里,所以它可以說是保存良好。雷奧猜測,一定是魔力讓它完好無損,當然也少不了精良的加工技藝的功勞。

安娜貝絲說過……哦,他不讓自己去想安娜貝絲。他依然為她和波西墜入塔塔勒斯感到自責。雷奧知道,這是他的錯。在固定好雕像之前,他應該確保每一個人都已經安全登上了阿爾戈二號。他應該清楚,山洞的地面並不穩固。

可是,糾結於其中也無法將波西和安娜貝絲帶回來。他必須專註於解決自己能夠解決的問題。

無論如何,安娜貝絲說過,雕像是打敗蓋婭的關鍵。它能消除希臘與羅馬半神之間的隔閡。雷奧覺得它應該不僅僅具有象徵意義。或許雅典娜的眼睛裡能射出激光,或者盾牌後面的蛇能吐出毒液,抑或較小的那尊耐克雕像會活過來,使出一些忍者神功。

如果這東西由他來設計,雷奧能為雕像設想出各種各樣好玩的功能,然而他越是詳細檢查,便越是感到泄氣。雅典娜的帕台農神像所散發出的魔力,就連他也能感覺得到。不過,除了讓人覺得震撼之外,它似乎什麼也做不了。

船身向一側傾斜過去,顯然是做出了規避動作。雷奧忍住想跑到船舵前的衝動。伊阿宋、小笛和弗蘭克此刻正與黑茲爾一道值守在船舵旁。無論發生什麼,他們都能應付。此外,黑茲爾堅持要掌控船舵,指引他們穿過魔法女神告訴她的秘密通道。

雷奧希望黑茲爾主張向北方迂迴是個正確的決定。他不大信任那位赫卡忒女神。他看不出為何那位可怕的女神會突然決定出手相助。

當然了,總體上講他根本不信任魔法。這正是他對雅典娜帕台農神像百思不得其解的緣故。它沒有可以移動的部分。無論它做過什麼,很明顯都是出自純粹的魔法……而雷奧並不理解這些。他希望雕像能夠合乎原理,如同一架機器。

終於,他太累了,無法清晰思考。他在輪機艙里裹起一張毯子,聆聽著發電機令人安慰的蜂鳴聲。機械桌布福德立在角落裡,進入了睡眠模式,微微發出蒸汽的鼾聲:噓,呼——噓,呼——

雷奧還算喜歡自己的宿舍,不過只有待在船的心臟部位時他才感到最安全——一個裝滿了他懂得如何去控制的機械裝置的房間。此外,他相信要是他在雅典娜帕台農神像跟前花上更多時間,他一定能領悟到其中的奧秘。

「看看你贏還是我贏,大個子女士,」他把毯子拉到下巴上,一面嘟囔著說,「你終究會跟我配合的。」

他閉上眼睛,睡著了。不幸的是,這意味著夢的開始。

他在媽媽的老工坊里逃命。雷奧八歲的時候,媽媽死於工坊里的一場大火。

他不知道是什麼在追趕自己,不過他感覺到那東西在飛快地逼近——巨大而黑暗,充滿著仇恨。

他撞上工作台,撞翻工具箱,被電線絆來絆去。他找到一個出口,拚命朝它奔去,但一個身影赫然聳立在他前方——一個女人,身披旋轉的泥土組成的長袍,面孔被掩蓋在塵土的面紗之中。

你要去哪兒,小英雄?蓋婭問,留下來,見見我最喜愛的兒子。

雷奧向左邊逃去,但大地女神的笑聲緊緊跟在他身後。

你媽媽死的那天晚上,我就警告過你。我說,命運三女神不允許我在那時候殺了你。不過現在,你選擇了自己的道路。你離死不遠了,雷奧·瓦爾迪茲。

他撞上一張製圖桌——那是他媽媽的老工作台。桌子後面的牆上掛著雷奧的蠟筆畫。他絕望地哭泣著,轉過身,追趕他的那東西已經站在了他面前——一個巨大的身體籠罩在陰影之中,外形像是人類,但腦袋幾乎蹭到了二十英尺高的屋頂。

雷奧的雙手冒出火焰,射向巨人,但黑暗吞噬了他的火焰。雷奧伸手去抓工具腰帶。但腰帶上的口袋全都被縫死了。他想開口說話——任何叫救命的話——但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彷彿肺里的空氣被吸得蕩然無存。

我兒子今晚不允許任何火焰的存在,蓋婭在倉庫的深處說,他的虛無將耗盡所有的魔力,冰冷將吞噬所有的火焰,沉默將毀滅所有的言語。

雷奧想大叫:我要遠遠離開這兒!

但他沒有聲音,所以他用上了腳。他向右跑去,躲過陰影巨人猛抓過來的手,穿過最近的一扇門。

突然,他發現自己出現在混血營地,只是營地里一片廢墟。小屋只剩下燒焦的外牆。燃燒過的田野在月光下冒著青煙。餐廳化作了一堆白色瓦礫,大房子還在燃燒,窗戶上透出的火光宛如惡魔的眼睛。

雷奧接著向前奔跑,可以肯定的是,影子巨人對他緊追不捨。

他繞過希臘和羅馬半神的屍體。他很想查看他們是否還活著,想去幫助他們,但他知道自己沒有時間。

他向視線中唯一還活著的人跑去——那是一隊站在排球場上的羅馬人。兩個百夫長隨意而漫不經心地靠在他們的標槍上,與一個高個子、身穿紫色長袍的瘦削金髮男子閑聊。雷奧絆了一下。那人是可惡的屋大維,朱庇特營地的占卜師,那個一直叫囂著戰爭的人。

屋大維扭頭看著他,似乎精神恍惚。他面容鬆弛,兩眼緊閉。他說話的時候,發出的是蓋婭的聲音:這不可避免。羅馬人已經從紐約東進。他們向你們的營地推進,任何東西都無法阻擋他們的步伐。

雷奧恨不得當面給屋大維一拳。不過,他繼續向前跑開了。

他爬上混血山。山頂上,閃電劈開了大松樹。

他踉蹌著停下腳步。後山被削掉了。山後的整個世界不見了。除了遠方低處的雲團之外,他什麼也看不見——彷彿他面前是陰暗的天空下一張涌動的銀色地毯。

一個尖厲的聲音說:「怎麼了?」

雷奧退了幾步。

在支離破碎的松樹邊,一個女人跪倒在樹根間裂開的一個洞口前。

那女人不是蓋婭,而更像是活著的雅典娜帕台農神像,她有著一樣的金色長袍,一樣裸露在外的象牙胳膊。她站起身,雷奧差一點從世界邊緣跌落下去。

她的面孔帶著莊嚴的美麗,高聳的顴骨,大大的黑眼睛,甘草顏色的頭髮編成精緻的希臘髮式,裝飾著一連串祖母綠和鑽石,讓雷奧想起了聖誕樹。她翹起的嘴唇、皺起的鼻子以及她的整個神情都散發出十足的仇恨。

「修補匠之神的孩子 ,」她戲謔道,「你不構成任何威脅,不過我的報復必須從什麼地方開始。做出你的選擇吧。」

雷奧想開口,但他被嚇得魂不附體。在這個仇恨女王與追趕他的巨人中間,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很快就會到來,」女人警告他,「我的黑暗朋友不會給你選擇的機會。懸崖還是山洞,孩子?」

突然,雷奧明白了她的話。他被逼到了絕路。他可以跳下懸崖,但那等於自殺。即便那些雲下面有土地,他也會摔死,甚至他或許會永遠向下墜落。

可是山洞……他望著樹根之間漆黑的開口。那裡散發出腐爛與死亡的味道。他聽到其中有身體移動的聲音,陰影里傳來陣陣低語。

山洞是死者的家。如果他走下去,他將永遠無法再回來。

「是的……」女人說,她脖子上掛了一個怪異的青銅與祖母綠的吊墜,如同一個環形迷宮。她的目光中充滿憤怒,雷奧終於明白為何暴怒能用瘋狂來形容。這位女士因仇恨而瘋狂。「哈迪斯之屋在等待。你將成為第一個死在我迷宮裡的弱小的嚙齒動物。你只有一個機會得以逃脫,雷奧·瓦爾迪茲。抓住它。」

她指指山崖。

「你瘋了。」他好不容易說。

他不該說這樣的話。她抓住了他的手腕。「也許我現在就該殺了你,在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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