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瘋狂的地獄一日游開始

九天。

墜落的時候,安娜貝絲想到了古希臘詩人赫西奧德,他推測從地面落入塔塔勒斯地獄需要用九天時間。她只希望赫西奧德錯了。她不知道波西和自己墜落了多久——幾小時?幾天?彷彿沒有盡頭。自從落入深淵,他們就緊緊抓住彼此的手。此刻波西把她拉近,緊緊擁抱在一起,兩人在一片漆黑中繼續墜落。

風在安娜貝絲耳邊呼嘯。空氣越發炙熱而潮濕,彷彿他們跌入的是一條巨龍的咽喉。她最近折斷過的腳踝在悸動,但她無法判斷上面是否還纏著蛛絲。

那可惡的怪獸阿拉克涅,雖然被困在了自己編織的網中,被一輛汽車撞過,然後跌入了塔塔勒斯地獄,但這位蜘蛛女怪還是成功實施了報復,用絲纏住了安娜貝絲的腿,把她拖下深淵,連同波西一道。

安娜貝絲無法想像阿拉克涅還活著,在他們身下暗處的某個地方。著陸的時候,她不願意再見到那怪物。從好處去想,假設下面還有底的話,安娜貝絲和波西也許會被摔得粉身碎骨,所以大蜘蛛倒不值得他們去擔心了。

她用胳膊抱住波西,忍住想哭的感覺。她從未指望自己的生活會有多麼輕鬆。大多數半神年紀輕輕就死在了可怕的怪獸手中,自古以來便是如此。希臘人發明了悲劇。因為他們知道,最偉大的英雄從來就得不到善終。

不過,這不公平。她經歷了那麼多苦難,才找回雅典娜帕台農雕像,然而就在她剛剛成功,事情開始好轉,她與波西重逢之時,他們卻又墜入死亡的深淵。即便是神也無法設計出如此多舛的命運。

不過,蓋婭與其他的神不同。大地母親更蒼老,更惡毒,更殘忍。安娜貝絲可以想像得出她此刻的笑聲。

安娜貝絲將嘴唇貼在波西耳邊:「我愛你。」

她不知道他是否能聽見——不過若是他們死了,她希望這是她最後的遺言。

她拚命思考解救他們的辦法。她是雅典娜的女兒。她已經在羅馬地下的隧道中證明過自己,憑藉自己的機智克服了一個個挑戰。不過,她此刻卻想不出一個能讓他們掉轉方向,甚至是放慢速度的辦法。

他們倆都沒有飛行的能力——伊阿宋能控制風,弗蘭克能變成帶翅膀的動物,但如果波西和安娜貝絲以終極速度跌入坑底……呃,她的科學知識足以讓她清楚什麼是「終極」。

她甚至認真考慮過是否把兩人的衣服做成降落傘——她已近乎絕望。正在這時,他們的四周變了。黑暗中出現了淡淡的灰紅色。她發現自己抱緊波西的同時看見了他的頭髮。耳邊的風聲變成咆哮。空氣炙熱難當,散發出好似臭雞蛋的味道。

突然,他們一直在墜落的通道豁然開朗,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洞穴。大約身下半英里的地方,安娜貝絲看到了底。轉瞬之間,她不知所措,無法思考。這個洞穴足以裝下整個曼哈頓島——她甚至無法望及它的邊緣。紅色的雲如同蒸發的血液一樣掛在半空中。這裡的景緻——至少在她眼中看來——是岩石密布的黑色平原,點綴著參差不齊的山脈與燃燒的深淵。在安娜貝絲的左邊,大地被切割成一道接一道的懸崖,如同巨大無比的台階,通向深淵深處。

熏天的硫黃氣息讓人很難集中精神,她留神著身下的地面,看到一條閃光的帶狀黑色液體——一條河流。

「波西!」她在他耳邊大喊,「水!」她拚命向他做手勢。昏暗的紅光之下,波西的臉很難看清楚。他顯得震驚與恐懼,不過他點點頭,似乎是明白了。

波西能夠控制水。假設黑色液體的確是水的話,他也許能緩和一些下墜的衝擊。當然,安娜貝絲聽到過關於陰間河流的可怕傳說。它們會奪去你的記憶,或是將你的身體和靈魂化作灰燼。不過,她決定不去想這些。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河流向他們猛衝過來。在最後一秒,波西拚命地大叫一聲。水流濺起一陣巨浪,將他們吞沒。

衝擊並沒能要了她的命,但寒冷卻差一點做到。

冰冷的河水震出了她胸腔中的空氣。她的四肢變得僵硬,她鬆開了波西,開始慢慢下沉。奇怪的嗚咽聲充斥在她耳邊——數不清的肝腸寸斷的哭喊,彷彿河水是用蒸餾出的哀鳴所構成。那些聲音比寒冷更可怕,將她拖入深處,令她失去知覺。

掙扎有什麼用呢?它們對她說,反正你已經死了。你永遠無法離開這地方。

她可以任由自己沉入水底淹死,讓河流帶走她的軀體。那樣會更容易。她只需要閉上眼睛……

波西抓住她的手,搖晃著她,讓她回到了現實。在昏暗的水中她什麼都看不清,不過她突然不再想死。兩人一起向上猛蹬,衝出了水面。

安娜貝絲氣喘吁吁,空氣的存在令她心存感激,早已顧不得其中所包含的硫黃刺鼻的味道。水流圍繞著他們旋轉,她發現原來是波西在製造旋渦,將二人托起。

雖然四周無法辨認,但她知道這是一條河,是河流就會有岸邊。

「陸地,」她嗆著水說,「朝一邊去。」

波西筋疲力盡。通常,水能讓他振作起來,但顯然這裡的水不行。控制水流一定在耗費他的每一分力氣。旋渦開始散去。安娜貝絲用一隻胳膊摟在他腰間,掙扎著走過激流。河水在與她抗爭:成千上萬的哀鳴在她耳邊低語,侵入她的頭腦。

生命就是絕望,它們說,一切都毫無意義,然後你會死去。

「毫無意義。」波西喃喃道,寒冷讓他的牙齒咯咯作響,他不再向前游,開始向下沉去。

「波西!」她尖叫道,「河水在干擾你的心智。這是克塞特斯河——悲傷之河。

這裡只有十足的痛苦!」

「痛苦。」他說。

「堅持住!」

她使勁踢著水掙扎,拚命讓兩人浮在水面上。對於蓋婭來說,這又將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安娜貝絲試圖不讓她的男朋友,海神波塞冬之子淹死並因此丟掉了性命。

我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的,你這個丑老太婆,安娜貝絲心想。

她把波西抱得更緊,吻了他一下。「給我講講新羅馬,」她要求道,「你對我們倆有什麼打算?」

「新羅馬……我們倆……」

「是啊,海藻腦袋,你說過我們的將來可以在那裡度過!快跟我說說!」

安娜貝絲從未想過要離開混血營地,那裡是她所知道的唯一一個真正的家。可就在幾天前,在阿爾戈二號上,波西跟她提起過,他想像他們倆將來在羅馬半神中生活。在他們新羅馬的家裡,兵團的老兵們可以安心地定居,上大學,結婚,甚至生子。

「建築,」波西喃喃道,他眼中的迷茫漸漸消散,「我覺得你會喜歡那些房子,還有公園。有一條街道上,有各種酷酷的噴泉。」

安娜貝絲在與激流的抗爭中漸漸佔據了上風。雖然她的手腳都感覺像是一袋袋濕透了的沙子,不過幸好波西開始幫她。她已經看見了不遠處河岸的暗影。

「大學,」她氣喘吁吁地說,「我們能一起上大學嗎?」

「是……是的。」他表示贊同,聲音中更增添了一分信心。

「你想要學什麼,波西?」

「不知道。」他承認。

「海洋科學,」她建議,「海洋學?」

「衝浪?」他問。

她笑了,笑聲在水面上放射出一道衝擊波。哀號聲減弱成了背景雜訊。安娜貝絲不知道從前是否有人在塔塔勒斯笑過——源自快樂的純凈而簡單的笑。對此她表示懷疑。

她拼盡最後一點氣力抵達岸邊。她的兩腳終於踩上了布滿河沙的河底。她和波西把自己拖上岸,瑟瑟發抖,氣喘吁吁,兩人癱倒在黑色的沙灘上。

安娜貝絲好想蜷在波西身邊,安然入睡。她好想閉上雙眼,企盼這一切不過是個噩夢,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阿爾戈二號上,平安地與朋友們待在一起(呃……與任何半神一樣平安)。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他們的確在塔塔勒斯。在他們腳邊,悲傷之河在咆哮聲中流淌,那是一道不幸的洪流。充斥著硫黃的空氣刺激著安娜貝絲的肺部,刺痛著她的皮膚。她看看自己的雙臂,它們已經發炎,冒起了疹子。她用力坐起身,發出痛苦的喘息。

岸上並不是沙子。他們坐在一片參差不齊的黑色玻璃碎片上,有一些已經嵌入了安娜貝絲的手掌。

空氣的味道酸酸的,水中充滿悲哀,地面覆蓋著碎玻璃。這裡的一切都意在傷害與殺戮。安娜貝絲沉重地吸了一口氣,不知道是不是被悲傷之河中的那些聲音言中,也許在這裡為生存而掙扎毫無意義。他們用不了多久便會死去。

她身旁的波西咳嗽了幾聲。「這地方的味道就像我的前繼父。」

安娜貝絲勉強笑了笑。她從未見過斯梅里·加布,不過她已聽說過許多次。她愛波西,因為他還在設法鼓舞她的士氣。

要是單單她自己墜入塔塔勒斯,安娜貝絲心想,她已厄運難逃。在羅馬地下找到雅典娜帕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