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闕 宮政驚變 第八十八章 魂夢斷 傷別離(2)

朱梁雲闕,聳峙冗廊。

四下沉謐寧和,唯有私下巡邏的大內侍衛那整齊的腳步聲。

大雨依舊,點點雨珠濺在裙角,染上一層水漬。

鬢角的流蘇隨著我的緩步而晃動,璀璨的宮燈浮動。恍惚間憶起他曾說在我二十一歲生辰那日要給我一個驚喜。想必,現在那個驚喜我也見不到了吧。

紫衣隨在我身側,一路上未發一語,她是個聰慧的女子,想來也應該能猜透幾分。

在御書房外兩側的侍衛恭敬地朝我行禮,頭垂的很低,兩腮的鬍鬚蔓延了大半張臉,顯得粗獷霸氣,可身子卻略顯單薄。

對這緊閉的門扉,我凝望了許久,遲遲未有動作。

冰涼的指尖撫過我的小腹,嘴角勾起自嘲,不論如何,你都要給我與逝去的孩子一個交代。

整理好自己的情緒,雙手一個用力,門扉便被我推開,帶起一陣寒風,御書房內把守的幾名侍衛戒備地朝我望來。

「你們都出去,本宮有話要與王上講。

」我目不斜視,淡淡地對侍衛們下令。我知道,夜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幾名侍衛相互對望了一眼,隨後一齊看向龍案旁的男子,只聽一聲冷冷道:「都退下吧。」這才屏退了在場的侍衛,門扉咯吱一聲緊閉,尖銳的鉤劃著我的心,隱隱有些疼痛。

這才將目光看向那個依舊龍章鳳姿的男子,眉目間仍是淡漠夾雜著寒氣,唯有眼底的頹廢泄露了心事。短短七日未見而已,我與他之間的陌生與距離竟像是隔了七年。

「王上可記得當初您對臣妾承諾過什麼?」對著他的眼瞳,我不拐彎抹角,不喜歡對他耍心機。「您說:若有人敢懂,朕便是賠盡江山,也要用其命償我兒之血。」

他目光微動,雙唇緊抿,竟是為難!

「王上知道臣妾的孩子是太后殺的。」

他說:「慕雪,不要為難朕。」

我笑:「臣妾想要的只是一個交代,這樣便是為難你了嗎?」

「那是朕的母妃。」

「您的母妃就有權利殺我們的孩子嗎?這個孩子難道不是她的孫兒嗎?」我的情緒隱隱有些波動,卻還是刻意壓低自己的聲音,不想讓御書房外的奴才與侍衛聽見,畢竟這皇家之事容外人窺聽了去,皇家顏面何存。

「那卿嬪呢?卿嬪的孩子也是朕的孩子。」那雙眼睛,那麽妖紅深邃,卻又遮蔓不明。

我一愣:「王上是什麼意思?」

「朕說過,能包容你做的一切。你也答應過朕,可以包容朕的一切。」沁心的怒氣,清晰可見。眼睛最深處是不盡的凄冷蕭索。

他的話猶如在冬日裡給我全身澆上一盆冷水,原來就冰涼的身子因這盆冷水愈發冷硬,那份寒氣將我整個人凍僵,麻木地站在原地,用近乎絕望的聲音問:「你認為卿嬪的孩子是我謀害的?」

他不說話,靜靜地坐在那兒,動也不動地看著我,眼底那昭昭的冷意已經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終於明白夜鳶口中所說的包容指的是什麼,原來……

「王上認定是臣妾害了您的孩子,那麽,證據呢?」

「那個孩子朕可以不在乎,你所做的,朕也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包容,所以,這次的事,你不要再追究下去。」他的聲音突然軟了下來。

「證據呢?」我雙拳緊握,依舊不讓步。沒有做過的事,我不會認,更不會平白無故地遭他冤枉。

夜鳶的目光倏然間變冷:「該死的都已經死了,你問朕要證據?」

我的臉逐漸蒼白,張了張口,幾次到嘴邊解釋的話硬生生還是吞了下去。

「不是我。」

「那還能有誰。」他毫不猶豫地截了我的末音,我一僵,他也是一僵。

恍惚間我又憶起那日紫衣說:「原來娘娘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王上……大妃不能理解,王上一定能理解……」

而我,則是信誓旦旦地對著紫衣道:「他一定能理解。」

原來一切都是我太自以為是,是我對我們之間的感情太過於信任。

「原來,轅慕雪在你眼中是這樣一個人。」

他瞅著我,眼底有微微的動容,隨即卻又那樣冷硬如鐵:「卿嬪小產之事蹊蹺,那個碧清的話也奇怪,而你卻以每人杖責八十草草了結此事。母妃要徹查此事,你卻以摘下鳳冠來威脅,你在怕什麼?」

我又怎會不知道這樣做惹來後宮多大的非議,可是我不怕,嘴在她們身上,我阻止不了她們說。只要夜鳶相信我,我即使承受再多的流言飛語又如何?

對這件鬧得滿城風雨的事你卻是一笑置之,不聞不問。

我以為,你是理解我的,便沒有解釋。

原來你只是掩去心中的懷疑,用你所謂的包容去隱忍。

看著我的沉默,他卻誤認為是我的默認。於是便起身,繞過龍案走至我身邊,輕輕吐納一口氣,低聲說:「朕不計較,朕依舊可以包容你,也請你包容朕的母后,你不是承諾過,會包容朕的一切嗎?」

緊緊握拳的手終於在他說這句話後徹底鬆開,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腦中飛速閃過無數的靈光。記得,那日我與華大妃撕破臉,夜鳶便去了聖華宮,還與華大妃有了口角,再到雪鳶宮,用冰冷哀傷的目光看著我,後來……還要我包容他的一切。

「從那個時候你就已經知道,我的孩子是你母妃所害!」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聲音脫口而出那一刻,竟是如此尖銳,響徹了御書房。

伴隨著外邊的雨意深深,茜紗宮燈映在明黃的錦簾上。龍涎香,隱隱暗香浮動。

御書房的門猛然被人推開,守在門外的侍衛急急地闖了進來,跪地垂首道:「王上,楚將軍求見。」

一直冷漠的夜鳶忽而一笑,可眼中全無笑意,唯剩下那冰冷的疏離。

「正好,今夜朕與王后,楚將軍是該好好談談了。傳楚寰。」他龍袍一揮,驀然轉身背對著我,似有決絕之意。

那明黃的身影那樣陌生,陌生到令我害怕,彷彿……他要做出什麼決定。

難道,他真的不信任我?

他對我的愛,僅僅因為那幾句風言風語而消散?

我無力的後退幾步,卻見那名侍衛起身,像是要出去召楚寰進來,可是他卻探手摸向腰間。

正在奇怪他的舉動,卻見一道鋒利的銀芒閃過,那是一條又細又長的劍。

那劍如鬼魅,凌厲地逼向背對著我的夜鳶。

千思萬緒瞬間閃過,也由不得我考慮,合身便撲上前,將夜鳶推開。

劍氣如虹,凌厲地逼向我的心臟。

我仰首,寒氣掃過,與持劍人眼神相撞。

他眼底詫異,竟是立刻想收回劍勢,無奈長劍出鞘,必取其命。

他幾乎是費盡全力,將劍用力一偏,避過了我的心臟,只是狠狠插在了肩頭。

在長劍入肩的那一刻,我也認出了這名刺客,是夜翎。

身子突然一輕,夜鳶將我攬入懷,眼中有震驚,還有不可思議。

何止他不可思議,就連我都不敢相信,如此愛自己的我,竟會在生死一線推開夜鳶。原來,愛上一個人竟會連自己都迷失了。

瞬間,我想起五年前,大哥何嘗不是將我緊緊攬入懷中,獨自承受那萬箭穿心,保住了我的性命。

這些年我一直對大哥留我一人獨自在世上而耿耿於懷,今日此事發生在我身上許多疑問也就釋懷了。當一個人將另一個人當作自己的生命在愛,那一刻,便能棄自己的生命於不顧了。

可做過之後,我竟覺得自己好笑,為一個男人犧牲自己的性命,這實在是太好笑了。

夜翎又是一劍,直刺夜鳶,身形如鬼魅。倉促間夜鳶為了護我,摟著我急退。。凌厲的殺氣無不充斥包圍著我與夜鳶。夜翎的眼神是仇恨的,似要與夜鳶同歸於盡。耳邊掠過森冷的寒氣,肩上的疼痛已經讓我整個人癱軟在他身上,似乎成為他的包袱,一邊躲避著夜翎的劍還要保護我。

其實,他可以將我推開。

其實,他知道夜凌不會傷我。

外邊的侍衛聞聲沖了進來,拔刀的瞬間不是砍向夜翎,而是夜鳶。

御書房外的侍衛何時竟全成了夜翎的人,卻無一人發覺?

猛然想起多日前在天芳園所見到的一隊侍衛,當時我便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卻因為我小產之事而忽悠了。

可是夜翎,你為何要回來?

王宮被破那日,我之所以放你一條生路,為的不是讓你回來行刺夜鳶,而是讓你走得越遠越好。為了仇恨,你卻再次進宮,你真的以為憑你,憑你那幾個餘孽就能殺得了夜鳶嗎?

楚寰不知何時已飛身進來,長劍出鞘,寒光掠影,鋒芒畢露。瞬間,三名刺客已經死在他那快如疾風的劍下,鮮紅的血沿著刀鋒一滴一滴地滾落。

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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