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最美麗女神的指引

那天晚上,安娜貝絲睡著後並沒有做噩夢,這讓她在醒來後感到心神不安——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雷奧將戰船駛入查爾斯頓海港的一個碼頭,旁邊正挨著防波堤。一片很有歷史感的社區沿著海岸線鋪開,有著高聳的住宅樓、棕櫚樹、已經被鏽蝕的鐵欄杆。年代久遠的大炮指向海水的方向。

等安娜貝絲來到甲板之上,伊阿宋、弗蘭克和雷奧早就已經出發去博物館了。根據海治教練所說,他們保證在太陽落山前回來。小笛和黑茲爾也都做好了出發的準備,但安娜貝絲還是先去找波西,他正斜靠在右舷的欄杆上,注視著遠處的海灣。

安娜貝絲握住了他的手:「我們出發之後,你打算做點什麼?」

「跳進港口裡。」他隨意地回答道,就像普通的孩子在說「我自己去吃點小吃」。「我想要嘗試和當地的水中仙女們取得聯繫。或許她們可以給我一些建議,看看如何才能解放亞特蘭大的那些囚犯。而且,我認為海水可能有助於我恢複。之前在那個水族館讓我感覺……很不幹凈。」

他的黑色頭髮和平時一樣糾纏在一起,但安娜貝絲想起了他頭上一側曾經有過的一縷白髮。那還是他們兩個十四歲的時候,他們(並非出自本意地)輪流支撐住天空的重量。那種壓力讓他們兩人都生出了一些白髮。去年,波西失蹤的那段時間裡,兩個人的那一縷白髮終於都消失不見了。那個時候安娜貝絲有些傷心,也有點擔憂。她覺得自己好像與波西失去了一種象徵意義上的聯繫。

安娜貝絲吻了吻他:「祝你好運,海藻腦袋。記得為我回來,好嗎?」

「我會的。」他承諾著,「你也一樣。」

安娜貝絲強壓住心中不斷增長的不安情緒。

她轉向小笛和黑茲爾:「好啦,女士們。讓我們找到這個百特瑞的靈魂。」

後來,安娜貝絲真心希望自己當時就和波西一起跳進海港里算了。她甚至更願意去面對那一整座博物館的大群靈魂。

倒不是說她不願意和黑茲爾、小笛出去。一開始,她們在百特瑞公園裡散著步倒是挺開心的。根據標牌顯示,這個海濱公園又叫作白點花園。海風吹散了夏日午後那潮濕的熱度,在美洲蒲葵樹的陰涼下面也相當涼快舒適。內側的道路上全是美國內戰時期那些古舊的大炮,還有歷史人物的青銅雕像,這讓安娜貝絲打了個寒戰。她想起了之前在泰坦之戰時,紐約的那些雕像,多虧了代達洛斯的第二十三號指令序列,它們全都活了過來。她不禁在想,這個國家到底還有多少雕像有秘密機關正等著被觸發呢?

查爾斯頓港口在太陽的映照下反射著光芒。從南邊到北邊,長條狀的陸地延伸出去,就像擁抱著海灣的雙臂,而在海港的內口裡,大概一英里遠的地方,有一座島嶼,上面建造了一個要塞。安娜貝絲有個模糊的印象,這座要塞好像在內戰時期相當重要,但她並沒有花太多時間去回憶。

基本上她只要一呼吸著海風就會想到波西。諸神不作美,使得她之前被迫和他分開。她甚至不願再看到海洋,因為只要這樣她就會記起自己破碎的內心。當她們從防波堤那邊掉轉方向,去探索花園靠近內陸的一側時,她感到寬慰了不少。

公園裡並沒有多少人。安娜貝絲猜測絕大多數當地人都去外面度暑假了,要麼就是留在家裡午睡。她們沿著南百特瑞大街漫步著,那裡有不少四層樓高的殖民地建築。磚牆上覆蓋滿常春藤。建築物的正面是一排高聳的白色圓石柱,就像羅馬人的神廟。前院的花園裡盛開著一叢叢玫瑰、忍冬,還有開著花的葉子植物。看上去就像是豐饒女神得墨忒爾凝固住了這裡的時間,讓所有的植物在幾十年之前就一直生長,直到現在,結果她卻忘記回來查看它們的情況了。

「這裡有點讓我回憶起新羅馬。」黑茲爾說,「所有的這些大型建築和花園都是,還有那些圓柱和拱頂。」

安娜貝絲點點頭。她記得自己從書里讀到過,在內戰之前,美國南部經常自比為羅馬。在那過去的年代裡,他們的社會全都充斥著令人印象深刻的美麗建築、榮譽感和騎士一般的道德準則。而其罪惡的一面,就是仍然保留著奴隸制度。「羅馬也有奴隸,」當時的一些南方人這樣爭辯,「為什麼我們不能有?」

安娜貝絲打了個冷戰。她很喜愛這裡的建築。那些房子和花園全都美不勝收,非常羅馬式。但她禁不住在想,為什麼美麗的事物都包含著充滿罪惡的歷史。或者,要從另一方面理解,也許罪惡的歷史環境下必須要構建美麗的事物,這樣才能掩蓋其更加黑暗的外表。

她搖了搖頭。波西一直討厭她變得如此哲學。如果她把剛才那些想法和他講一遍,他絕對會雙眼發直。

其他兩位女孩也沒有說什麼話。

小笛一直在環顧四周,就好像在等待著伏兵出現。她倒是說過,她看到過這個公園出現在她匕首的刀刃上,但她沒法詳細描述出來。安娜貝絲猜測她是有些害怕,不想說。畢竟,上一次小笛想要為匕首上的影像尋求解釋的時候,波西和伊阿宋就差點在堪薩斯殺死對方。

黑茲爾看上去也是心事重重。或許她正在了解周圍的環境,又或許她正在擔心自己的弟弟。還有不到四天,如果他們沒有找到尼克並把他解救出來的話,他就必死無疑了。

安娜貝絲感覺到這個截止期限就像重擔一樣,也壓在她身上。她對尼克·德·安吉洛總是有一種很複雜的感覺。她曾經懷疑過,當初他們把尼克和他的姐姐比安卡從緬因州的那所軍事學院里解救出來的時候,尼克對她產生過迷戀之情。但安娜貝絲卻從沒覺得尼克對自己有任何吸引力。他年紀太小,性格也太沉鬱。他的內心總有一處黑暗的地方,讓她感覺不舒服。

雖然這樣,她還是覺得自己對他負有責任。當年他們相遇的時候,彼此都不知道他還有一位同父異母的姐姐叫黑茲爾。在那個時候,比安卡是尼克唯一還活著的親人。當比安卡去世後,尼克就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獨自遊盪在這個世界上。安娜貝絲對這種感受深有體會。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可能會一直沿著這個公園走下去,但小笛拽住了她的胳膊。

「在那兒。」她指著海港對面。大概一百碼遠的地方,一個閃著微光的白色形體漂浮在水面上。起初,安娜貝絲以為那可能是一個浮筒,或是一艘在反射太陽光的小船,但它絕對是在發著光,而且移動起來比船隻要平穩得多,沿著一條直線就朝她們漂過來了。等再接近一些距離,安娜貝絲就能看出,那的確是一個女人的身形。

「那個靈魂。」她說。

「那不是個靈魂。」黑茲爾說,「沒有哪一種靈魂會發出那麼明亮的光芒。」

安娜貝絲決定相信黑茲爾的話。她完全沒法想像黑茲爾的經歷,在如此小的年紀死去,又從冥界復活歸來,對死者的了解比對活人的了解還要多。

小笛彷彿陷入一陣恍惚,沿著街道朝著防波堤的邊緣迷迷糊糊地走了過去,差點就撞上了一輛四輪馬車。

「小笛!」安娜貝絲喊道。

「我們最好跟上她。」黑茲爾說。

等安娜貝絲和黑茲爾追上小笛時,那個鬼魅般的幻影離她們只有幾碼遠了。

小笛瞪著她,彷彿眼前的景象讓她感到被冒犯了。

「是她。」她喃喃地說。

安娜貝絲斜眼看向那個靈魂,但她發出的光芒太明亮,沒法看清細節。隨後這個幻影漂蕩著越過防波堤,停在了她們的前方。光芒逐漸消散了。

安娜貝絲喘著粗氣。這個女人有著令人窒息的美麗,而且奇怪的是,看上去還很眼熟。她的臉龐很難形容。她的容貌似乎從某一個絕美的影星變換成另一個。她的雙眼也好玩地閃著光,眼睛一會兒是綠色,一會兒變藍,一會兒又是琥珀色。她的頭髮也從又長又直的金髮變成深咖啡色的捲髮。

安娜貝絲馬上就嫉妒她了。她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一頭深色的頭髮。她不願意讓任何人認為她自己是金髮無腦少女。她必須付出兩倍的努力才能被認為是一位戰略家、建築師和高級顧問——這些可都是需要高智商的。

那個女人穿衣打扮很像南方的美女,就像伊阿宋形容過的樣子。她的禮服上半身是低胸剪裁的緊身粉色絲綢,下半身是有三層裙環的裙子,邊緣是白色的扇形蕾絲。她戴著一副白色的絲綢長手套,胸前舉著一把飾有羽毛的粉白相間的扇子。

她身上的每樣東西彷彿都算計好了,就打算讓安娜貝絲感到不爽一樣:無論是她穿著禮服時露出的那種隨意的優雅,還是完美而低調的妝容,還有她所散發出的沒有任何男人可以抵抗得住的女性魅力。

安娜貝絲意識到她自己的這種嫉妒是荒謬無理的。這個女人故意想讓她有這種感受。她以前有過類似經歷。她認出了這個女人,儘管她的臉龐已經第二次變化,還繼續變得越來越美貌。

「希臘愛與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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