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冷雨黯殤淚

元佑五年,七月初,昱國主動挑釁亓國,在其邊境搖旗擊鼓吶喊示威。亓宣帝盛怒之下命蘇景宏大將軍揮師而下。

元佑五年,十月中,昱亓二國交戰多日,兩軍兵力相當,烽火硝煙下雙方死傷無數,血流成河。

元佑五年,臘月初,亓昱二國戰事連連,風煙四起,百姓民不聊生,街頭巷尾落葉分灑異常凄涼。

元佑六年,正月初,亓宣帝廢黜歷來三年一次選秀大典,兢兢業業處理政事,遠女色,近賢臣。

元佑六年,四月下旬,戰事迫在眉睫,亓宣帝領數十萬精兵親征,眾將士氣大增,捷報飛來,完勝歸朝。

元佑六年,八月中,連年征戰,死傷無數。白幡飄飄,舉國同殤,哀樂遍野。

我在空明堂待了一年又三個月,我為靜慧師傅的俗家弟子,所以她替我取了個名號「靜心」,如今的我正如這個名字一般,心中那份夢魘早已經在這一年間被靜慧師傅所洗滌,對於這紅塵我早已經不再有過多的眷戀。

祈佑那次的離開便再也沒有進入空明堂,也沒有來找靜慧師傅,我知道每天朝中都有紛亂的戰事,他早已經應接不暇了。還有對我的失望吧,看來他這回是真的要放我了。在心中我是欣慰的,因為他能看開,所以我的內疚也好沒有如此深刻了。倒是花夕與慕天經常會來空明堂看我,我卻是閉門不見,若真要了去世俗紅塵,就不要再與塵世間的人有任何瓜葛。否則,我如何靜下心來洗滌心中的心魔。

我承諾過靜慧師傅,待到祈佑統一了天下,我便會將剩下半截青絲徹底削去。撫上自己頸邊的發,冰涼柔軟的感覺縈繞在我的手心,半年前已經被我揮剪而斷,經過這麼長的時間,發梢上又新長出了些許新的髮絲。

關於朝政之事是在一年之後靜慧師傅才向我提起,因為那時的我心情已經平復了許多,塵世間的事她再對我提及,已經沒有當初那份衝動與記掛,或許這就是佛家的真正境界——目空一切。

雖然自問不能目空一切,但是對於曾經的傷痛我卻是早已忘卻,每每想起再不會是痛徹心扉,只是莞爾一笑,當作世間之戲來看。

孤雁划過淡淡浮雲的蒼穹,裊裊青煙將半山腰,深不見底,恍若懸空。天邊的瀲灧雲彩映紅了半邊天,那幻火流光的晚霞將這個秋映照的更加凄涼。

今日是國殤日,我與靜慧師傅一同登上了那座遙攬山,瞭望金陵城內一片凄涼之景,靜慧師傅潸然落淚,「天下之爭,百姓何辜呀。」

「師傅還是沒有真正做到佛家所謂的看破紅塵,你的心還是牽掛著這個天下。」手中撥弄著念珠,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感嘆著。

那道淚痕依舊掛在她那略顯滄桑的面容之上,她沒有伸手去抹那道淚痕,任其蔓延著而下,「靜心,你會怪為師嗎?」

「師傅何出此言?」我深為不解,用疑惑的目光瞅著她。

「當年在你踏入空明堂,自稱雅夫人之時,貧尼就打算點化你出家。是貧尼自私,希望你能離開皇上,甚至……貧尼第一眼就認定你是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她滿目的愧疚之色,垂首盯著手中那串念珠,繼續道,「如今與你相處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為師才發現,當初為師為了天下大義慫恿你遁入空門確實是一個錯誤。你本有很深的慧根,本性卻又是如此善良,只要為師稍稍為你點化,解開心結,你就能成為一個好皇后,母儀天下輔助皇上的好皇后。」

聽到此處,我嫣然一笑,「師傅認為,靜心若真放棄了仇恨,還會願意做上皇后的位置嗎?不,皇后的位置我從來都沒有真正的想要過,我想要的只是要一段平凡的生活與一段乾淨的愛情。皇上給不了我平凡的生活,皇上更給不了我乾淨的愛情,所以我與他終究是要一處相隔,兩地相思。這是一段遺憾的愛情,但是遺憾也是一種美,對嗎?」

「你是真的看開了。」她抬起始終低垂著的頭,眼眶中有閃閃的淚光,盯著我異常冷靜的眸,「靜心,國破家亡已經在千鈞一髮之際,不是亓國亡,便是昱國滅。」

「師傅,你一定是希望亓國勝,對嗎?」

「你不希望嗎?」

「身為亓國子民,固然希望自己的國家能稱霸天下,祈佑若一統天下,百姓定然不會再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但是師傅能說昱國的皇帝便不是個好皇帝?記得九年前的昱國,領土稀少,只是在兵力上稍勝一籌。而今的昱國,自連曦登位,短短兩年的時間已經吞併夏國,兵力更是能與亓國匹敵。您說,若昱國的皇帝不是個好皇帝,怎會將那個國家領向空前盛世呢?您又敢說,連曦若統一天下一定就會比祈佑做的差?」

靜慧師傅的目光深深鎖定著我,似乎想將我看透,目光變化莫測讓人費解。良久,她才收回視線,「你比為師看的透啊。」她長嘆一聲,邁步朝前走了幾腳,深深凝視那凄涼的街道上早已經沒有了孩子的遊玩,小販的叫賣,這就是戰爭給天下子民帶來的傷痛啊。

「興許是為師根本不了解昱國的皇帝吧,如靜心你所言,或許他會做的比亓國的皇帝更好,但是……貧尼的心中卻早已認定,統一天下,能為百姓帶來安樂的,只有納蘭祈佑。」她口的肯定與目光中的堅定深深的打動了我,我知道,靜慧師傅一直都很心疼祈佑,甚至將他當做自己的孩子在疼愛。

祈佑是可恨的,但是也是孤單的,他的半生幾乎沒有快樂,他的夙願只是統一天下,彌補自己曾經篡位弒父殺母的悔恨。他必須用自己的行動來告訴地下的父皇母后,他做這個皇帝做的很好,就算是百年之後離開人世,也有臉面去見九泉之下的父母。

而連曦,他有帝王之才,卻是因仇恨而生。

他要統一天下是為了幫連城報仇,為了踏平亓國,殺了我與祈佑。光這一點,他的胸懷就沒有祈佑寬廣,他只為恨,而祈佑只為天下。

秋雨如絲,淅淅瀝瀝,連綿不絕。

漫天的雨將原本乾燥的地面洗滌,濃濃的塵土味充斥著我的鼻間,我伸手接了幾滴雨珠,沁涼的感覺縈繞著我的手心。

在風雨飄渺間,遠處竟有人影緩緩而來,我凝目而望,認出了雨中之人,是蘇姚。她的懷中摟著一個男孩,約莫七歲左右,長得眉清目秀,活靈活現的眼珠在四周流轉著。我很詫異,難道是專程來找我的?如今我已是一個不問俗世之人,她若找我又會有什麼目地呢?

一想到這,我的腦海中閃現出一個不好的預感,我與蘇姚素來沒有過多的來往,僅僅就是九年前太子選妃那刻彼此有些熟稔而已,她今日的到來讓我心念一動,難道發生了什麼事?

當蘇姚將懷中的孩子放下之時,目光帶著屬於大家閨秀應有的淺笑,但是眸的最深處卻隱藏著一絲絲擔憂與矛盾。

我恭謹的鞠了個禮,「不知王妃到訪,有何事賜教?」

「我想與你談談現今天下的紛爭。」蘇姚的手輕撫著孩子的額頭,眼中滿是寵溺,卻不直視我的目光,似乎在躲閃著什麼。

「如今靜心已歸一佛家,天下之事於我再無干係。」我低頭輕笑,對於蘇姚突然其來的話並不多加詢問。

「天下之事豈是我們說不過問便不過問的?」蘇姚邁進了佛堂之內,目光巡視四周,「這世間的情愛塵緣不是你說放就能放下的。」

聽她話裡有話,我也不再與她拐彎抹角的繞來繞去,「王妃有話請直說。」

她輕彎下身子替孩子擦了擦臉上殘留的雨珠,「亦凡你去堂內找靜慧師傅說話,母親有話與這位姐姐說。」

「恩。」他很聽話的點點頭,踮起腳在她的臉頰之上落下一個吻,然後邁著小腿跑進了空明堂內堂。看著他們母子情深,我的笑容漸漸浮現,世間最純真無私的情莫過於母子之情。從始至終,我一直都在羨慕著蘇姚,因為她有一個那麼疼愛她的丈夫,一個如此可愛的兒子,人生得此,死而無憾。

蘇姚漸漸將目光由飛奔跑進堂內的納蘭亦凡身上收回,「雅夫人……」

她這一聲『雅夫人』突然敲擊了我的心,多年的往事彷彿歷歷在目揮之不去,更是讓我心驚,蘇姚一定有很大的事想要對我說,而且……只能對我說。

「雅夫人這三個字早已不存在,還望王妃莫再喊了。」

蘇姚怔怔的盯著我許久,似乎在猶豫著該不該開口,那眼底的矛盾掙扎清晰可見,「蘇姚來此是想求你兩件事。」

我的步伐環繞著內堂走了幾步,最後雙膝跪在軟墊之上,靜待她的下文。

「希望你能勸說展丞相,莫在與我父親鬥爭朝堂了。此時兩國正處於對壘之中,若朝中重臣還是相互敵對,對亓國來說是一件很大的弊事。」她也上前,緩緩跪在另一個軟墊之上,雙手合掌叩首而拜彌勒佛。

「靜心何德何能勸阻的了展丞相?」我淡淡一聲輕笑,見她張口欲言,忙打斷道,「王妃請說第二件事。」

她的美眸流轉,輕輕飄向我的全身,「不知你是否知道,曾經韓太后做私下的生意,積攢了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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