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鉛華盡鸞鳳

十日後,兵部尚書展慕天受封為當朝丞相,權傾朝野。

經過多日的爭論與皇上的堅持,今日對我的冊封聖旨與金印紫綬已經送到了昭鳳宮,宮中的奴才們一見聖旨到來,皆眉開眼笑的衝進了寢宮請我出去接旨。我聞訊並沒有想像中的開心,也不理睬身後已經跪了滿滿一大片請我接旨的奴才們,只是獨倚銅鏡妝台前慵自梳頭。

鳳菱霞披,玲瓏翡翠,金鳳鈿簪。望著鏡中致雅雍容,邪柔膩美的那張臉,猛然將手中緊握的玉梳摔在地上。身後的奴才們皆戰戰兢兢的伏在地上,花夕開口道,「夫人,徐公公在外等候您出去接旨。」

我用銳利的眼神掃了眼已碎成兩半的玉梳,再望望伏了一地的奴才們,不禁冷笑起來。自上回祈佑帶著憤怒離開了昭鳳宮之後到至今已經整整十日,他未再踏入過此處,而我也未再去見他。

如今的封后聖旨與金印紫綬送到這算什麼?一個責任?一個承諾?一分愧疚?我該出去接下那道聖旨的,這半年來我一直都在盼望這一天的到來,而今已經到來,我卻怯躡了。甚至覺得自己很卑鄙,覺得自己的做法竟是如此不堪,現在的我似乎與祈佑曾經對我的利用一般無二。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是由空明堂回來之後便開始後退了。

每日每夜我都在回憶著靜慧師傅對我說的每一句話,每夜都無法安然入睡,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的都是因我而受害的人。

浣薇、莫蘭、心婉、鄧夫人、妍貴人,沒日沒夜的糾纏在我的腦海之中,回想往事,我竟親手害了這麼多人。這還是馥雅嗎?心狠手辣,冷血無情,被仇恨蒙蔽了自己的心,雙手沾滿了一條條人命,更背負了一條條血債。曾經那個馥雅公主呢?天真無邪,嚮往自由,心繫天下,如今在我的身上似乎再也找不到了,有的只是那個追逐權利,立誓報仇的邪惡女子了。

這就是我想要的?在仇恨中迷失人的本性,甚至放棄了做人該有的原則。

——就算你將這半壁江山玩沒了,之後呢?就為孩子報仇了嗎?你就能開心嗎?

——苦將仇恨時刻埋在心裡,為何不試著寬恕?這樣才能做回原來的自己,這樣才能解脫。

——夫人卻不顧亓國此時的危機,依舊為皇上製造混亂,欲將其半壁江山毀了。您知道這樣會造成多大的威脅?亓國百姓何辜。夫人知道何謂大愛嗎?

「夫人!」花夕又喚了一聲。

我一凜,猛將垂掛在耳上的玲瓏耳墜卸下,由於拉扯的太快,我的耳朵一片疼痛之感蔓延著。我卻未感疼痛,又將紫金鳳冠取下,頓時青絲如雲散落在頸邊垂至腰間。最後一把將身上那累贅的千褶鳳披皇后衣脫下,掉落於腳邊,唯著薄涼的輕紗白衣於身。

見此情景,花夕驚呼一聲,「夫人您做什麼。」

我不答,越過眾奴才,走至盛滿清水的盆邊,舀起一掌沁涼入骨的清水潑至臉上。清水將臉上那濃厚的脂粉洗了去,剎那間我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對著清水中的倒影,我露出一抹笑容,很久很久,都沒有這樣輕鬆的笑過了。

——貧尼期待夫人有空再來空明堂小坐,貧尼想為您解開心魔。

我想,我該去見見靜慧師傅了,我需要她為我解開心魔。我已經無力再承受每夜被夢魘糾纏而一日日的消瘦,我的精神已經大不如前,很怕,若繼續這樣下去,我真的會精神崩潰的。

鸞鳳盡鉛華

我一身鵝黃素衣,未經傅粉施朱描繪秀容,任青絲披肩飛泄。沒有讓奴才跟著我,獨自來到空明堂,堂內沒多大的變化,依舊是那燭香瀰漫滿堂。白霧縈繞四周將我團團包裹,彷彿走進了仙境一般。放眼望了望空蕩的內堂,靜慧師傅不在裡邊,於是我便於堂中等待著。

目光游移在這空明的殿堂,最後停留在那樽彌勒佛身上,它似乎比曾經更加和藹可親了。上前幾步,我提起裙擺跪在了軟墊之上,雙掌輕合,閉上眼帘恭謹的拜著眼的彌勒佛。三叩之後,我聽見一個腳步聲平穩的傳來,我緩緩睜開眼睛望著靜慧師傅。她揭開里堂的錦皇簾幕而踏出,右手依舊執著那串念珠,眸中帶著讓我安逸的笑。

「夫人來了。」她禮貌性的朝我行了個微禮,那表情似乎料定我會來。

「靜慧師傅,我想,我需要你為我解開心魔。」我依舊跪在軟墊之上,眸子深深的凝聚在她的身上,誠懇的請求。

她與我同跪軟墊之上,仰頭望彌勒佛,現恭謹的磕了三個頭,才穩住身子,娓娓而述,「既然要解開心魔,必須現解開心結,能告訴貧尼,此刻您正在想些什麼?」

「今日,冊封皇后的聖旨來了,那是我期待已久的聖旨,但是我卻不開心。那一瞬間,我想到的是靜慧師傅您的話,更有那莫名的哀傷。」

「哀傷什麼。」

「我不知。似乎在心痛,曾經我願為之付出一切的愛情到如今似乎僅剩下了淡漠。他對我再也沒有愛,僅有的是最後一份虧欠內疚。我一直暗暗告誡自己必須堅定的自己的步伐,應該朝前走永遠不要回頭。可是今日我卻發現自己退卻了,竟遲遲不敢朝前走。在矛盾之中,我想到了靜慧師傅,我希望您能為我解開心結。」聲音中無不帶著迷惘,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或許當初我就不該踏入這空明堂,不該與她暢聊了那麼多不足為外人道的心事。

「貧尼可以為夫人解開心結,但是,結果如何,夫人必須勇敢的去承受。」她的語氣由最初的淡然轉變為認真而嚴肅。

聽她話裡有話,我略微有些遲疑,最終還是頷首而應,「我會承受的。」

良久,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娓娓道來。

「記得您初來時自稱雅夫人,貧尼有些訝異,您問貧尼為何會知道你。其實,每月皇上都會來空明堂一次,除了他的江山朝政,他談的最多的還是一名女子,叫馥雅。所以貧尼對您早已經是如雷貫耳了。

三年前,他第一次見到貧尼就說起了夫人,他說,為了江山社稷,為了天下百姓的安定,他必須犧牲自己心愛的女人來完成大愛。而這個大愛就是天下蒼生百姓。要統一天下,首先要做的便是穩定朝綱,但是朝綱上杜丞相隻手遮天。那時的皇上初登大寶很被動,手中的兵權並沒有完全鞏固,他根本沒有實力將杜丞相一家剷除,所以他必須安心謀劃,他需要的是時間。沒有辦法,他只能找逐個擊破,他首先要對付的便是杜皇后,於是他狠下了心利用了夫人你。

說完了這些,他為此流下了幾行熱淚,並在佛祖面前跪了七日七夜,一直在懺悔他對你所做的一切。第一次見到高高在上的偉大帝王如此脆弱,貧尼感動了,所以會選擇進宮住入空明堂,皆因為想將他的心魔除去。他置身於權利之中,故而迷失了本性,做出了許多殘忍更令人髮指的事。但是,這便是帝王呀,那份無奈與掙扎是常人所不能體會的。

我的心有震撼,為那在佛祖面前跪七日七夜而震撼,沒有人對我說起過這件事,我更加不知道。原本無力的全身漸漸緊繃起來,怔然的想著那場面,常規七日七夜懺悔嗎?

靜慧師傅平靜的瞥了我一眼,給了我許久緩神的時間,才繼續接道。

「這三年間,每月貧尼都會為他講佛經,讓他擯去那殘忍的本性,學會寬恕。因為一個皇帝若是連那僅有的包容之心都沒有的話,就不配登上帝王之位。他悟性很高,很快就學懂了,所以他去找回了自己的親哥哥,這是他懂得的包容之心。

約一年前,他在貧尼面前方寸大亂,皆因他親手將夫人的孩子害死了。那夜,他的眼底滿布血絲,不斷的對貧尼說,他不是故意的。他是真心實意想要將你腹中之子當作自己的親生孩子,他沒想到你拽著他胳膊的手會那樣用力,更沒想到他一時未控制自己的力道將你推倒在地。

我想,能讓這位帝王如此失去方寸的人,只有夫人你一個。」

我的手不斷的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握緊,腦海中不斷重複著她的話。我知道他對我的愧疚,也正因為知道他對我的愧疚,所以我才利用了這份愧疚在後宮中我行我素,才得到了祈佑對我如此的包容不是嗎?如今的我與當年的祈佑有什麼區別呢?

我悠然的笑了一聲,「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夠將所有的責任推卸嗎?原本我可以做母親的,我會有個孩子承歡膝下。正因為他,所以我終身不孕,永遠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

她一怔,泰然的目光漸漸轉為悲憫,「夫人是不孕之身?」

我自嘲的笑了笑,「很可悲吧。」

她悠悠長嘆一聲,目光若有所思的盯著簾幕,似在沉思著什麼,片刻才點頭,「一個女人,若是沒有孩子,沒有愛人,沒有親人,更沒有信任的人,真的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貧尼終於能理解,為何夫人會有如此深的仇恨。」

我黯然垂首,十指緊扣,用了很大的力氣。只聽的靜慧師傅念叨一聲,「阿彌陀佛!」隨後由軟墊之上起身,於我身邊繞了一圈,「即便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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