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兩處茫茫皆不見

御書房內,鼎爐熏香,余煙裊裊蔓延至最深處,祈佑緊緊捏著手中未閱完的奏摺,就連關節處都因用力而隱隱泛白。他冷眸對著地上跪著的韓冥,終是開口將此時渲染在空氣中陣陣陰鷙厲氣壓抑之敢打破。

「你全告訴她了?」祈佑清冷的聲音不斷在殿中飄蕩。

「是。」韓冥一直低著頭,凝望透白的琉璃地面。

「人,也是你放走的?」他冷漠的聲音又蒙上一層寒氣。

「是。」

韓冥的話方落,祈佑便將手中的奏摺狠狠丟向韓冥,它無情的打在韓冥右頰,最後跌落在地,安靜的躺在他跟前。

「你以為朕不敢殺了你。」他用力捶了一下桌案,巨響傳遍整個大殿。

「皇上當然敢。」韓冥倏地舉頭,望著他隱隱夾雜怒火的臉,「弒父,殺母,嫁禍兄弟,甚至連自己的女人都要利用的皇上,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祈佑被這句話深深刺痛了心,緊握成拳的手無力一松,思緒百轉,驟然閉上眼帘,癱靠在座椅上。腦海中清晰的浮現出曾經的往事,歷歷在目……

那年他才八歲,八歲的孩子不是應該在母親的疼愛下成長嗎?為何他卻沒有母后的疼愛,甚至連母后的一個擁抱都得不到。而他的哥哥,納蘭祈皓,卻能每日依偎在母親的懷中撒嬌使性,而母后對他永遠都是滿臉疼惜。

那時的他,多麼希望母后也能抱抱他,哪怕是一個笑容,一句關心,他都知足了。可為何母后卻吝嗇她的愛,始終不肯分給他一分一毫?那時的他總會自問為什麼?難道是他做錯了什麼,惹母后生氣?

為了讓母后喜歡自己,他開始用心聽先生授課,每夜都掌燈夜讀,直到眼皮打架,再也堅持不下去才肯沉沉趴在案前睡去。幾年間,他的學識在諸位皇子之上,而先生每次都會對他讚不絕口,聲稱將來必為大材。先生經常會拿他的文章給父皇閱覽,父皇也是大喜,親自來到未泉宮考驗他的才學,最後父皇對他說了一句「佑兒,朕這麼多兒子中,屬你最像朕。」。

他頃刻間成了眾皇子中的佼佼者,他滿心歡喜的跑到太子殿,將父皇這句話告知母后,心想,這樣母后就該對他另眼相看了吧。可是,母后狠狠給了他一巴掌,怒火橫生的指著他的鼻子道,「即使你像皇上又如何,太子只有一個,就是皓兒!你不要妄想取代他的地位,現在就給我滾出太子殿。」

怔怔的聽著母后的話,他出奇的沒有哭。他終於明白,原來母后不喜歡自己,不是因為他做錯了什麼,而是因為,自己不是太子。正因為哥哥是太子,所以母后就把全部的愛給了他,是嗎?

自那以後,他不再當著先生的面表現自己,就連功課也是敷衍而行,先生對他的期待也是一日復一日的消減,最後變為失望。他更是學會了隱藏自己的情緒,逢人便是一臉淡笑,盡量掩蓋著自己的鋒芒。花了整整三年時間,他變成了一個沉默避世之人,再也沒有人關注他了。

直到十五歲那一年,父皇突然來到未泉宮,他問,「佑兒,為何現在的你與數年前滔滔偉略,言辭精闢獨到,行事果斷的你完全成了兩個人?」

他只是笑著回道,「文章寫的再好,志向再偉大又能如何?兒臣也只是個七皇子。」

皇上用複雜與驚訝的目光盯著他良久,「那父皇明日就下旨封你為王。」

他聽到這個旨意只是清雅淡笑,絲毫沒有喜悅之色,只是緩緩道,「兒臣,想要做太子。」

這句話出奇的沒有引得皇上勃然大怒,他只是仰頭大笑幾聲,「有志氣!這才是朕的兒子。好,朕允諾你,若你有本事能將太子扳倒,這個太子之位就是你的。」

父皇此話一出,點燃了他心中的一把火,他似乎從那一刻找到了人生的目標。

對,太子之位,或許,他得到這個位置,母后就會注意到他了。他要證明給母后看,他納蘭祈佑並不輸給納蘭祈皓。

十八歲那一年,他本是奉父皇之命前去與夏國的新帝談判,但是在夏國與亓國的邊境之處卻救下了一位姑娘,她是夏國的馥雅公主。更重要的是,她有這一張與袁夫人一模一樣的臉。

記得父皇曾拿袁夫人的畫像給他看過,還告訴他,袁夫人是母后親手害死的,只是苦於沒有證據無法將她定罪。那一刻,他對母后的所做所為更加厭惡。

他與馥雅公主談了一筆交易,「把你的命給我,我會為你復國。」

她眼底一片迷茫,深深的凝著他的眼睛,然後點頭,如此堅定。他不禁欣賞起這位公主,很懂得把握機會,更有那處變不驚的冷靜。若是將她放入後宮,給她無盡的寵愛,母后一定會方寸大亂,迫不及待的想要加害於她,那麼,就很容易抓住母后的把柄,將其定罪了吧。

他將早已無力動彈的她攔腰抱起,真的很輕。猶如受傷後的鴻雁,美的令人動心。那時他才明白,為何父皇對那早已香消玉殞的袁夫人一直念念不忘,持續著他那靜久不息的愛。

一年後再見到馥雅公主之時是在皇宮,她的身份是進宮選妃的秀女潘玉。依舊是一臉淡雅脫塵,絲毫沒有因國破家亡而沾染上一點俗氣。他不禁奇怪,難道她一點也想報仇?那麼,她又為何要與他做這筆復國交易?

她進宮這些天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著她。聽雲珠說,她竟跑進長生殿尋找綉題答案,幸好遇見的是祈殞,而不是父皇。因為,到至今,他仍沒有將馥雅的事告知父皇。為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怕她的純真沾染了這宮廷的俗氣吧。他並不想將她卷進這場男人之間的鬥爭中。

當他得知馥雅在回蘇州的船上突然失蹤,他的心硬生生一陣刺痛,那份痛不是擔心她出事,計畫就要泡湯。彷彿有人拿刀在胸口上划下一道道傷口似的,疼的讓他幾乎窒息。那時只有一個念頭,她千萬不能夠出事。

那時他才敢正視自己對她的感情,竟在這不知不覺中因她而牽動,從何時起,竟已情根深種。

漸漸收回飄遠的思緒,緩緩睜開眼帘,眼神中流露出隱痛。再望望依舊跪著的韓冥,暗啞道,「你退下吧。」

韓冥有些驚訝的望著皇上,他從沒想過,放走皇上妃子的罪名能得到寬恕。還有他那黯然神傷的目光,清楚的告訴了他,皇上一直深愛著潘玉。可是他不懂,既然如此深愛,如此難以割捨,為何當初要選擇利用?他難道不知道,這樣很可能會扼殺了他們之間的愛?

「謝皇上開恩。」韓冥起身,早已僵硬的身子也得到緩和,輕步退出御書房,望著夜幕低垂的黑夜,皓月嬋娟,夜永綿綿,稍覺輕寒。

她,逃到哪了?是該尋找到一個安寧的地方過著避世的日子吧?

從懷中取出一本破舊帶血的奏摺,將其輕輕打開,紙張早已泛黃,裡面赫赫寫著九個他早已看了千百遍的字,「潘玉,亦兒臣心之所愛。」

他一直都明白,這封奏摺對於她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但是他卻因私心,將它偷偷收起。那時的他想著,只要這個東西在她生命中消失,時間就會讓她淡忘這份愛。甚至,在與靈月大婚後,不顧眾人反對,毅然請求姐姐同意他納妾。姐姐受不了他強硬的態度,點頭同意了。

當他滿心歡喜的回到桃園想將這個消息告訴她,卻沒了她的蹤影。聽周圍的孩子們說是被征進宮為宮女,他就知道,即使這個奏摺消失了,她還是放不下祈佑。

好多次,他都想將這個還給她,卻遲遲未找到適當的機會。一直到現在,依舊留在他這,怕是再也沒有機會還給她了。

晚風之寒吹醒了他的思緒,他不禁露出苦笑,有著蒼涼之感。以後,皇上再也不會信任他了吧。這樣也好,他能就此脫離這個充滿權欲血腥的皇宮,再也不用為皇上做一些違心之事。只是,他放不下姐姐呀,她畢竟不是皇上的親娘,若一昭一日姐姐犯錯,有誰能保她呢?

深宮大院,人人自危。伴君如伴虎,千古不變之理。

手捧人蔘燕窩湯的尹晶朝御書房走去,徐公公一見她來,便焦急的迎了上去,「奴才參見花蕊夫人,您來見皇上嗎?皇上已將自個關在御書房內整整四日未出,也不允許咱們進去。奴才可擔心皇上繼續這樣下去,龍體會受不了啊。您幫忙勸勸吧……」

蒂皇妃的失蹤讓宮內的奴才暗自猜測許多原因,鬧的整個後宮沸沸揚揚。而皇上竟將自個關在御書房內四天之久,也不上早朝。他不禁感嘆,皇上對蒂皇妃的情,真的已到如此地步?可那個蒂皇妃也無傾城之貌,僅是一張平凡的相貌,如何能將皇上迷惑至此?

徐公公暗自感慨許久,再望望眼前這個相貌高出蒂皇妃許多的花蕊夫人,她臉色略微傷然,一聲嘆息後,走至御書房門外,輕敲著朱門,「皇上,您開開門……臣妾是尹晶,求您出來見見臣妾吧。」

裡邊沒有絲毫的反應,她又敲了一陣子,依舊沒有人開門。尹晶與徐公公對望一眼,終是垂眸不語。

眼尖的徐公公見到她眼眶中緩緩凝聚的淚水氣,朝她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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