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品銘牡丹亭

祈佑終究是未在此處就寢,而是歸了養心殿,他走後,我的心間泛起濃烈的失落之感。站在廊邊一直傻傻凝望著早已經消逝埋沒他身影的那個拐角處,很久未收回視線。今夜他該留宿誰那,是由靜夫人承轉恩澤還是由杜皇后侍奉左右?

始終伴在我身側的心婉為我批上一件衾裘披風,恐我著涼。伸手合了合衣裳,卻覺得此時我更冷,寒風呼呼吹來,我絲毫未有進屋安寢之意。

昏鴉盡,小立恨因誰?

急雪乍翻香閣絮,輕風吹到膽瓶梅,心字已成灰。

憂傷之情如泉涌,不斷徘徊的心中,壓抑著我的思緒,輾轉著我的心。帝王,是天下女子的丈夫,暗暗提醒著自己莫須太介意,畢竟他不是我一人所能專署。

「小主,進屋吧。皇上已然走遠。」心婉扯了扯我的衣袂,提醒我回神。

我若有若無一聲嘆息,正待回房而去,只見蘇婕妤扯著楊婕妤朝我飛奔而來,「雪姐姐,雪姐姐。」蘇婕妤怕我就此進門,揚聲喚喊著我。

聽著她由先前的雪婕妤改口為雪姐姐,心中略微閃過詫異,隨即瞭然,方才皇上的親臨,怕是整個後宮都已傳遍。

「妹妹有事嗎?」我也順其意喚她為妹,巧笑盈望這個性格浮躁略微衝動的蘇婕妤。

但見她欣然一笑,已與楊婕妤立在我面前,相較於她的興奮,楊婕妤似乎平靜了許多,似乎是從睡夢中才被蘇婕妤扯醒,眼神格外朦朧混沌。

「聽說方才御駕來到姐姐廂房內,真是羨煞了我們。」她倏然放開楊婕妤的手,轉握著我的手。

我有些不自然的想抽回手,可才用力卻又立馬收回,轉而反握她的手,含笑睇一眼一旁默不作聲的楊婕妤,「蒙皇上垂愛,我身子略微不適,他便親臨探望,受寵若驚。」

蘇婕妤一聽便有些局促不安,擔憂的撫上我的額頭探了探,「怎麼姐姐身子不適么?」

我努力賠笑回應著她突然其來的關懷,「怕是受了些風寒。」

「好了,思雲。」楊婕妤終是開口喚了一聲蘇婕妤的小名,她們兩的關係似乎很好,「雪婕妤的病未愈,你還扯著她在此閑聊,不怕她病上加病。」

蘇婕妤一聽,臉色稍一斂,後推扶著我朝房內走去,「都怨我,要不是容溪姐姐提醒我,我還未覺呢。」

順著她手的力,朝那花梨木小圓桌走去,「小病,不礙事。」

待她為我拉開一方小凳,壓我坐下,隨後再邀楊婕妤就坐,最後自己才坐下。後殷勤的為我倒下一杯茶水,手才碰至杯壁的溫度就一蹙眉,轉而望著心婉道,「這茶水都涼了,也不換壺熱的,這叫雪姐姐如何下咽。」

「奴才的不是,這就去換。」她立刻伸手想將桌案上的朱鳳朝陽五彩壺提起,我卻立刻接過蘇婕妤手中握著的陶瓷五彩杯,忙笑,「沒事,我嗓子里本就燥熱的很,正想喝些清涼的東西。」

一口飲盡杯中之水,換來心婉錯愕的怔忪,而楊婕妤則是接過我手的杯,「雪婕妤你的臉色略有蒼白之色,該去歇息了,我與思雲就不打擾了。」

後不著痕迹的硬將蘇婕妤給拽了出去,這位楊婕妤確實不簡單,甚懂察言觀色。我將內心對蘇婕妤喋喋不休的不耐隱藏的如此之好,卻被她給看破,故才拉著她急急離去的吧。

她們走後,屋內安靜了許久,心婉才道,「小主,夜深了,歇息著吧。」

我輕輕搖頭,突然起了寫字的興緻,飄然而往桌案前,捻筆研墨,再提起黑檀木兔肩紫毫筆,肆意揮灑了幾句詩。

心婉瞧見我寫的字,掩嘴取笑,「小主是希望與皇上白首偕老。」

當她的話音落下,我才發覺自己寫的竟是: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愕然一怔,提筆的手僵在半空中,目光凝著那十二個字發獃,直到毛筆上的一滴墨悄然而落,滴在紙上,泛了好大一塊我才驚醒。毛筆隨著我的力道一松,摔落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我猛然將紙揉褶成一團,丟在地上。

「小主?」心婉奇怪的望著我異樣的舉動,擔憂一聲喚。

「我乏了。」恢複著常態,疲倦的嘆惋一聲,譴她退下。

驀然側首再望安靜躺在地上的那團紙箋,心中黯然神傷。

次日午時我才悠悠轉醒,隔著糊紙眯眼而望,有暖陽射進,今日的天色似乎很好,心婉怎沒來喚我起床呢。我卻慵懶著不肯由暖暖的被窩中起身,睜著雙目安靜的躺著,凝望著紗帷漫漫深深,靜謐不動。桌上金猊小薰檀爐裊裊生煙,瀰漫著四周,乍看猶如仙境,著實令人迷惘。

也不知靜躺了多久,隱隱聽見幾聲輕笑由門縫外傳進,闖入我的耳中,是幻覺?我奇怪的側耳凝神細聽,一波波甜美的笑聲毫無預警的再次飄進我耳中。好奇的由床上爬起,想出去一探究竟。畢竟在這深宮大院內實難聽見此般悅耳的笑聲。

才推開門,一眼望去,小苑繁花早已落盡,唯留枝角尖尖迎暖日,清瑟的涼意伴隨了暖煦的日頭也別有一番滋味,未覺涼意。偌大的小院洋洋洒洒著圍了許多女子,娉婷裊娜生姿,顰笑鶯語動人,綿綿嬈嬈堪國色。

「雪姐姐,你醒拉。」第一個發現我的是正樂的起勁的蘇婕妤,她一聲高喚將所有人的目光皆吸引至我身上,我還未適應此時眾人的審視打量,轉瞬她已經微笑起身到我身邊,將我領入這片熱鬧的小地。

「我們正在銘詩品書暢聊樂曲,雪姐姐你有沒有興趣一起來。」楊婕妤格外熱情的招呼著我,生怕將我給冷落了。

我望著這數十位各有所長的清麗絕美的小姑娘,心中多了幾分感慨。見她們圍著而坐,案上擺放了許多詩集、名畫、樂器……看來她們無聊時就是這樣消遣度日的,換了我也會樂得遐意。

拉了一方小椅坐下,安靜的聽著她們繼續放聲暢談,不自覺竟聊到萬重花卉,有人獨愛水仙清水養,有人甚喜芙蓉賽海棠,有人種愛梔子白如霜……

「我比較喜歡牡丹,花之富貴者也。沒有梅花的傲骨、水仙的超逸、菊花的高潔,牡丹是最現實不過的花。」此話出自一位猶自高傲的姑娘口中,她的肌膚如水似吹彈可破,眸閃靈光,她的美並不為傾城之美,然她的氣質卻脫俗傲立群芳,極為出眾。

我細細打量了她很久,牡丹代表著對現世慾望的追求,而她此時竟在眾人面前如此坦言自己的慾望,她不怕在這後宮四面楚歌嗎?

或許是被她那份毫不避諱的坦誠所動,我不自覺的脫口問道,「那姑娘你定然讀過牡丹亭。」

沒有想到我會開口,她略微遲疑的凝了我一眼,後認真的點頭道,「天下人皆稱牡丹亭為淫禁之書,然我卻不認同,牡丹很準確地揭示了柳夢梅與杜麗娘之間感情的實質,『夢其人即病,病即彌連,至手畫形容,傳於世而後死。死三年矣,復能溟溟莫中其所夢者而生』更見證了一段震撼人心,使之潸然淚下刻骨銘心的愛情。」

我猛拍桌案而起,大讚一聲,「說的好!」我不顧女子該有的矜持,上前一步,略帶激動的說道。

「你也讀過?」她未被我突然高揚的語氣而驚,反倒是眸光漸閃,熠熠而望。

我也不回話,隨手拿起桌案上被某位婕妤輕遺的西施浣紗團扇,隨手輕拂,順力而起,帶起一陣輕風。我放聲低唱一句,「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她唇畔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將手中的摺扇輕揮散開,紫檀木本就帶有的芬芳撲鼻迎來。她曼妙一個旋身,翩翩起舞巧笑盈望,接下了我的曲,「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

望著她那纖楚玉姿在小苑翩然而起,一回眸、一低吟、一旋舞,無不將她身上特有的氣質發揮的淋漓盡致,恰到好處。所有人都沉浸在她的天籟之音中無法抽身離去,甚至有幾位婕妤因她情唱深處而悄然落淚。

我的眼眶也不自覺濕潤,卻不想落淚,轉而一側首,竟看見楊婕妤早淚如泉湧,抽涕不止。我心生奇怪,正想開口詢問她為何,但見她雙眼一閉瘁然倒地,小苑因她突然的昏倒而掃起一片清塵,飄緲四散。

眾人一片尖叫。

鳳高樓,漠漠攲紅,瀲灧雲霞,欲逢春。此刻我已隨一位公公進入宮中的太后殿,還記得方才楊婕妤的猝然暈厥,可嚇壞了幾位婕妤,尤其是蘇婕妤。眼中的擔憂之色顯而易見,甚至滴下了幾抹清淚,還緊張的命人去請御醫。而我則被太后殿的公公領來此處,說是太后召見。

一路上我緊隨其後,思考此次太后召見到底所謂何事,心中也有著隱隱不安。我到底還是欠她一份情,難道她是要我還?可我又能幫到她什麼呢。

「公公可知太后娘娘召我何事?」我正色詢問道。

「小主去了便知。」略微迴避閃爍的言辭使我的疑慮更是擴大,卻無它言,繼而緊隨其後進入太后殿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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