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滿庭禁深瑣

碧雲天,黃葉地,暗香魂。

秋色連波,蕭疏夕照中。

我輕靠樓外長廊石椅上,望滿庭落葉,聽聞,三位王爺於數日大婚完後皆攜嬌妻回到王府,而我也好些日子未在見到祈佑了,他現在正做什麼呢,是不是又在籌謀著如何扳倒太子,又或是尋找新的一名有利用價值的人。

這些日子,皇上親臨攬月樓好幾次,我的表現卻略顯冷淡,甚至於三日前,他對我提起晉夫人之事時,我很大膽的拒絕了皇上的美意,以致他拂袖而去。但是我很清楚,並不是我的一句「不願意」就能打消皇上的念頭,他畢竟是個皇帝,他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

我於此處一坐就是整整一個下午,夕陽染紅滿庭楓葉,似水天一色,渺而傷淡。暮色驚鳥啼,花深謝迎秋,雲珠默默立在我身側,款款東望一排大雁蒼茫飛過,無痕。

小幺子於此時匆匆跑到我身邊,焦急的說,「姑娘,皇上派人傳來口信,召您去、去……」吞吞吐吐,面有難色,我奇怪著忙問道,「皇上傳我去哪?」

「承憲殿。」這三個字不止驚了雲珠,也驚了我。原本慵懶倚靠在石椅上的我倏然驚起,情不自禁的重複了一遍『承憲殿』三字。

「小幺子你可有聽錯,承憲殿可是每日百官早朝之處,皇上怎會召見至此?」雲珠臉色凝重的問。

「奴才方才也是這麼問公公的,可他說皇上的口諭確實是這樣說沒錯。」小幺子也是一臉困惑不解。

歷來女子除太后、皇后有資格進承憲殿外,女子若擅闖可是重罪。皇上絕對不會糊塗到這程度。直覺告訴我,皇上此次召見於此定是有很重要之事,不好的預感頃刻湧上心頭。

我由傳話的公公帶往承憲殿外,然後緩緩告退,似乎皇上有吩咐任何人不能接近此處,所以四周竟連一個奴才也沒有。

我邁入清冷的大殿,一陣寒氣由腳心直逼心頭,初映眼帘的正是那金光閃閃,鑲金嵌鑽,引得無數英雄盡折腰的龍椅,在微暗的大殿上依舊泛著耀眼眩目的光輝。每朝里踏一步,就會有來回輕盪的迴音,儘管我極力剋制自己的腳步聲。

空空如也的大殿內只有一個人,皇上呢?心裡湧起茫茫無措之感,卻見皇上由右側幽暗的偏殿走出,他被一陣慘暗之光緊緊籠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直到他步入至龍椅坐下,我才看清楚他那微倦而冷的眸子,既滄桑又矛盾。

「奴才參見皇上!」也許是心裡沒底,猛然跪下,膝蓋被磕碰出一聲厲響,我微蹙娥眉,忍住疼痛向他叩拜,可是良久都未喚我起來。我抬頭看了看一語不發的皇上,卻在他眼中找到多種情緒,似沉思,似猶豫,似在做著重要的決定,我被他的眼神看的很不安,怯怯的又將頭低垂而下,等待他發話。

待我雙膝已經開始麻木時,他由寬大的袖口取出一箋奏摺,臉上突然變得異常氣憤,「朕要你來決定,朕該如何處置此事。」他的話才落音,奏摺已經被他從上方丟至我腳邊。

我顫抖著將它拾起,臉上大變,因為奏摺署名「納蘭祈佑」,著急的將其翻開,裡面只有一行鋼勁有力的字,亦讓我刻骨銘心,今生不忘。

——潘玉亦兒臣心之所愛

手,抖的更加厲害,只覺得眼眶一熱。淚,滴灑在雪白的箋皙紙上,不敢相信。他,真的為了我,要放棄了嗎。

「皇上……漢成王他……」我喃喃著想為他解釋,想求皇上恕了他,可是我卻連一句完整的話也無法說出。

「你知道,朕在五年前許過他一件事。」他突然將話題調轉,細微的嘆氣,「我允諾他,只要他有能耐將太子扳倒,而堵住幽幽眾口,這個皇位就是他的。」

我全身一怔,驟然沉默,盯著一臉冷寂的皇上,喉嚨里竟連任何聲音都不能發出。

「事到如今,朕也不妨告訴你,朕心中繼承這皇位的只有祈佑一人,駭世智慧,雄韜偉略,心狠手辣。若他為帝,定能大展宏圖,將亓國領向空前盛世。」他的話字字有力,撼動我心,整個大殿內也是他鏗鏘有力的迴音。語氣更是異常激動,可見他有多麼慶幸自己能有這樣一個引以為傲兒子。

「太子雖不差,但他卻是皇后養出來的傀儡,若將來執掌大政,皇后排除異己,怕會是又一個武則天。所以太子必定要廢,朕絕不能讓皇后獨大,朕要告訴她,這終究是帝王天下。所以朕在十年前選了位同樣有野心的韓昭儀進宮來牽制她的勢力。整整十年,朕隔山觀虎鬥,秘密與祈佑培養出一個軍隊。皇后是怎麼也料不到,她的親生兒子會將她出賣。」

皇上看著已經完全不能說話的我,勾起一抹邪惡的笑容說,「馥雅公主,我的計畫中也有你!」

在聽了他這番話後能猜到,我不止在他計畫中,更扮演著一個格外重要的角色。

「朕很早就想到,若要真正廢黜太子,將皇后的勢力連根拔起,一定要有根導火線。我曾將袁夫人的畫像拿給祈佑看,我要他去尋找一位與她格外相似的女子。直到那日,我在西宮見到你,就明白了,你是祈佑給我找來的棋子,但是,他沒有告訴我!直到我質問他,他才將你的身份合盤脫出,我就猜到他對你動了情,為了不讓他影響我們籌謀多年的計畫,我迫不及待的要想將你封為夫人!」

我扯出苦笑,早就奇怪祈佑為何會知道袁夫人的長相,猜過千百總原因,卻未想到,這一切的主使者就是那位帝王天子。

「可惜,他還是躲不過一個情字,終於要拋棄朕,要朕一個人面對皇后如此強大的勢力。」他的目光閃過悲痛,愴然。

聽著皇上的一字一句,我才發現,原來我是傻的可笑,曾以為皇上對袁夫人的感情是多麼乾淨純真,卻沒想到,他最終還是要利用袁夫人的名義來鞏固皇權。這就是一個身為帝王的悲哀嗎,一定要兼濟天下,放棄最初的最深的感情。

——愛,一生只一次,獨予袁雪儀。

這句話又浮現出我的腦海中,愛,終是比不上權利來的重要吧?

「朕很了解祈佑,他是個有野心的人,如果他真的放棄了這個機會,將來、以後他會後悔,他會痛不欲生。」皇上從龍椅上起身,走到我跟前,俯視著依舊跪著的我,想說些什麼,卻被我搶先了,「杜莞,也是你早就想拉攏杜丞相而為祈佑選的王妃吧!」

皇上看我的眼神露出讚賞,隨後大笑,笑的格外輕狂,「皇后向我提起為太子諸王選妃時,我就猜到她的用意,想拉攏蘇大將軍做軍事上的後盾。卻沒想到拉攏了蘇大將軍,去放棄了親弟弟杜丞相,不久以後,朕會證明給她看,她的決定有多麼的愚蠢!」

我不自覺的冷笑出聲,或許在皇上面前有此舉動,是為何等不敬,但是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冷冷的望著一臉得意的皇上,「那皇上告訴奴才,此次召我前來所為何事?」

「你是個聰明女子,不用朕來教你吧?」他別有深意的話,又換來我一陣冷笑,原來這個皇帝一點都不簡單,他將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間,果然不愧為將亓國領導的如此強大的皇上。

心念一定,緩緩露笑,眸光瑣定皇上,傲睨於他,此時的我絕對不能在氣勢上輸了他,即使他是天子是皇上,「馥雅不懂,請皇上明示。」

眉一挑,利芒掠瞳而過,清冷之色深瑣我片刻,「朕給你兩條路,現在就回攬月樓,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等待朕的冊封旨意,助朕掃除東宮勢力。」陰魅的聲音中竟藏著四溢柔情,繼而又一轉鋒,冷吟道,「如若不依,你就會消失。」

抑制不住,我笑了出聲,心頭千百個念頭一閃即逝,「敢問皇上,何謂消失?」

他細眯銳眼,臉色驟然有些陰沉,「那麼馥雅公主是定然要選第二條路?你真的不要復國了?」斂起臉上的笑,竟單膝跪於我跟前,與我平視。我看不懂其中的深意,卻聞他又開口了,「只要你點點頭,明日朕就出兵討伐夏國。」

笑意在唇邊擴散的更大,很誘人的條件。連城許的四年,祈佑許的八年,在皇帝這句「明日」下顯得格外渺小,根本無法與之相提並論,但是……

「皇上的好意,馥雅心領!」

「你不願意?」他的語氣頃刻冷凝,殺意四起。

「是祈佑不願意。」我的聲音頓而變高變強硬,未得他的允許就起身,雙腿早就因跪的時間太久而麻木。但是現在輪到我俯視單膝跪地的他,他似乎未料到我會突然起身,竟怔仲的仰視我好一會兒。我暗笑在心,繼而道,「祈佑親口對我說,所有計畫,停止。」

待我說完,他才意識到現在的自己正跪在我面前,有那一刻的不自然,但很快調整,優雅而起,「那麼,你就消失吧。」

酉時末,我才回到攬月樓,雲珠見我安然而歸終是鬆了口氣,我與她站在庭院內未進屋,清風遐邇,疏影拂闌,落香滿院。

「姑娘,皇上召您去做什麼了?」雲珠不安的問我,隱隱察覺到了些什麼。

藏於袖中的手一緊,用力捏著手中由承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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