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人不應該出現

伊阿宋一看到大堂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歡迎光臨!」珠兒歡快地說,「那裡就是大堂,混血營的總部。」

那座莊園看起來貌不驚人,總共四層樓高,樓面漆成藍色,周邊用白色線條勾勒,是那種幼兒園的風格。門廊上陳列著幾張躺椅和一張撲克桌,桌邊還有一把空輪椅。樓頂風車的扇葉是仙女的模樣,風一吹,扇葉旋轉,蒼翠碧綠,煞是好看。這裡是老年人的避暑勝地,坐在門廊的躺椅上,欣賞夕陽西斜,輕啜精製果汁。可是,那幾扇窗戶卻像活人的眼睛似的死死盯著他,敞開的大門像張開的血盆大口要活吞了他。尖屋頂兩端高高的山形牆上,一隻銅鷹風向標在風中緩緩轉動,正指著伊阿宋的方向,彷彿在警告他立刻轉身回去。

伊阿宋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告訴他,他來到了敵人的地盤。

「我不該來這兒。」他說。

珠兒挽著他的胳膊,親熱地說:「別犯傻,親愛的,這裡簡直就是你的天堂。我見過的英雄多了,相信我的判斷。」

珠兒的身上有股聖誕節的氣味——那是聖誕樹和豆蔻混合而成的奇特香氣。伊阿宋不知道她天生就是這個氣味呢,還是灑了某種節日香水。她那粉紅色的眼影的確充滿了誘惑力。她一眨眼,伊阿宋就覺得自己的魂兒都要情不自禁地飛了。或許珠兒就是用這種方式來展示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吧。珠兒是一個標準的美女,但伊阿宋面對她,卻有著不自在的感覺。

伊阿宋委婉地將胳膊抽出,說:「我很感謝——」

「是因為那個姑娘嗎?」珠兒撅著櫻桃小嘴,「拜託,你不會在和那個垃圾女王約會吧?」

「你說的是小笛?呃……」

伊阿宋不知該如何回答。今天以前,他認為自己從沒見過小笛,但自己對她卻有種奇怪的愧疚感。他知道自己並不屬於這個地方,這些人也不是他的朋友,自己更不能和她們當中的任何一個有絲毫的感情沾染。可是……當他在巴士上醒來的那一刻,是小笛在握著他的手。小笛以他的女朋友自居,在空中走廊上與那些精靈們英勇搏鬥。後來伊阿宋在半空中接住了墜落的小笛,兩個人臉貼臉緊緊地抱在一起。他並不否認自己當時的確有種想親吻她的衝動,可他不應該那麼做,因為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他不能不負責任地玩弄小笛的感情。

珠兒翻了翻白眼,氣鼓鼓地說:「讓我來幫你決定吧,親愛的,你能做出正確的選擇。你應該是那種聰明伶俐、天賦過人的人吧?」

說著,她盯著伊阿宋的頭上,竟不是在看他的臉。

伊阿宋猜測說:「你是在等族印吧,就像雷奧頭上出現的那個。」

「什麼?沒有,沒有!這個嘛……是的。我是說,從我打聽的消息來看,你具有非常強大的異能,對嗎?你肯定能成為混血營里的大人物,所以,我認為你的家長一定會立刻認領你。我喜歡看到那一幕。在你人生的每一個階段,我都要陪在你身邊!你爸是神靈,還是你媽是神靈?千萬別說你媽不是。如果你是阿芙洛狄忒族的可就糟糕了。」

「為什麼?」

「那樣我們就是叔伯同胞了呀,笨蛋。跟自己同族的人談戀愛,想想就噁心!」

「可諸神之間不都是親戚關係嗎?」伊阿宋問,「這樣算來,這裡的每個人跟你或多或少都有點兒親緣關係。」

「開開竅吧!親愛的,只要不是同一個神父和神母就行。對於任何別族的人,你都是可以來電的。所以我才問,你爸是神靈,還是你媽是神靈?」

對於這個問題,伊阿宋的回答和先前一樣,無可奉告。他抬頭看了看,沒見頭上有族印閃現。大堂屋頂上的風向標依然指著他,那隻銅鷹目光灼灼,彷彿在說:「轉身,小子,趁現在還來得及。」

這時,伊阿宋聽到門廊前響起腳步聲。不——不是腳步聲,是噠噠的馬蹄聲。

「喀戎!」珠兒招呼說,「這就是伊阿宋。他這人棒極了!」

伊阿宋吃驚之下扭身,由於轉得急切,差點沒把自己摔倒了。門廊的拐角處,一個男子騎在馬背上。確切地說,他不是騎在馬背上——他的下半身就是匹馬,而他腰部以上則和正常人一模一樣,棕色鬈髮,精心修剪的鬍子。他背著弓箭,身上的T恤衫上印著「世界上最優秀的半人馬」。喀戎的腰部以下是白色的馬身,可謂真正的「人高馬大」,走在門廊上得低著頭才不會磕碰房梁。

喀戎看著伊阿宋,臉上的微笑漸漸退去。

「你……」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凌厲的目光,「你不是死了嗎?」

喀戎命令——呃,邀請,不過口氣卻像是命令——伊阿宋進入房間。在他的要求下,珠兒悶悶不樂地離開大堂回到自己的族區。

半人馬喀戎走到輪椅前,輪椅立刻像魔法盒子似的打開了。他摘下背上的弓箭,後腿踩進打開的輪椅,然後蹲屈坐下。那張輪椅明明不大,但不知怎的居然容納下他的後半身子。伊阿宋聽見一陣卡車倒車時的「嗶,嗶」聲,輪椅打開的蓋子摺疊合上,喀戎的下半身頓時被掩蓋住了。然後輪椅彈出一對人類的假腿,其上還蓋著一張毛毯。這樣一來,喀戎看上去就像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普通殘疾人。

「跟我來。」他命令說,「進來喝杯檸檬水。」

進入大堂的廳內,彷彿置身於熱帶雨林中。牆上和天花板上匍匐著葡萄藤。伊阿宋看了微微覺得奇怪,他沒想到植物竟然還能像這樣長在屋內,雖然冬日嚴寒,但這裡的葡萄葉子卻蒼翠欲滴,上面掛滿了大串大串的紅葡萄。

幾張真皮沙發麵朝壁爐,一個老式電子遊戲機嵌在牆角里。牆上掛著各式各樣的面具——咧嘴笑的,緊皺眉頭的,都是那種希臘喜劇里的形象。四旬齋節面具是皮革製作,威尼斯商人面具的鼻子又尖又長,還有產自非洲的木刻面具。葡萄藤穿出他們的嘴,給他們添加了一條長著葉子的舌頭。有些紅葡萄還充當了他們的眼珠。

不過,最詭異的東西莫過於那個壁爐上的豹頭標本了。它彷彿是活的,眼睛隨著伊阿宋移動。忽然,它吼了一聲,差點把伊阿宋的魂兒都嚇飛了。

「安靜,西摩。」喀戎說,「伊阿宋是我們的朋友。別這麼粗魯。」

「那傢伙是活的!」伊阿宋說。

喀戎在輪椅上的一個布袋裡一陣掏摸後,拿出了一包火腿腸。他扔了一根過去,豹子張口接住咽下,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

「你別見怪房間里的裝飾。」喀戎說,「這些都是前營長的主意。被召回奧林匹斯山前,他怕我們忘了他,因此在這裡布滿了葡萄藤。狄先生的幽默方式與眾不同。」

「狄先生。」伊阿宋說,「是狄奧尼索斯嗎?」

「哦,哦。」喀戎斟了兩杯檸檬水,兩手不易為人察覺地顫抖,「至於西摩,是狄先生把它從長島的一家商場里救出來的。豹子是狄先生信奉的神畜,看到居然有人敢往這麼神聖的動物體內塞填充物,他幾乎崩潰了。雖然西摩只剩下了頭顱,但狄先生認為一顆活的頭顱總比死的屍體要好吧,於是他施展神力令西摩復活。我必須說,西摩的前主人可就沒有這麼好的下場了。」

西摩露出尖牙,在空氣中四處嗅著,彷彿在找更多的火腿腸。

伊阿宋好奇地問:「如果它只剩頭了,那食物被咽到哪兒去了呢?」

「你最好別知道。」喀戎說,「請坐。」

伊阿宋雖然胃不大舒服,但出於禮貌仍喝了幾口檸檬水。喀戎靠在輪椅背上,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伊阿宋注意到他的眼神如同古井一般漆黑而幽深。

「伊阿宋,」喀戎說,「你能告訴我——咳,咳——你從哪裡來嗎?」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伊阿宋把事情的整個經過都說了,從一覺醒來在巴士上,到緊急降落在混血營里。他敘述得非常詳細,連每一個細節都包含在內,喀戎聽得也很認真,除了偶爾點頭鼓勵外,沒有提出任何問題。

伊阿宋講完後,喀戎啜了口檸檬水。

「我明白了。」喀戎說,「你肯定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我吧。」

「只有一個,」伊阿宋坦白地說,「你剛才說我應該是個死人,那是什麼意思?」

喀戎小心謹慎地看著他,彷彿在避免惹怒他似的。「孩子,你知道你胳膊上的印記是什麼嗎?知道你襯衫的顏色是什麼嗎?你可有任何印象?」

伊阿宋看著自己小臂上的刺花:字母SPQR,老鷹以及十二道豎線。

「不。」他說,「不知道。」

「你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喀戎問,「你明白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又是誰嗎?」

「你是半人馬喀戎。」伊阿宋說,「我猜你就是古老傳說里的,曾訓練出海格力斯等希臘英雄的那個喀戎吧。這裡是半神,也就是奧林匹斯神靈的孩子們的大本營。」

「這麼說,你相信這些神靈仍然存在嘍?」

「是的。」伊阿宋立刻說,「我的意思是,雖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