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亞歷山大心中關於新工黨政府可能會解散斯迪爾福茲委員會的擔憂被證明是毫無意義的。現在,委員會非但沒有被解散,還有兩個新成員加入來為委員會提供更多的公眾意願。就像其他委員會一樣,斯迪爾福茲委員會名單上集合了「偉大而美好」的終年制公務機構人員,以及從各領域中明智、審慎而公平挑選出來的專業人才。委員會成員的原始名單如下:

菲利普·斯迪爾福茲教授——委員會主席,在格拉斯哥大學的人類學系擔任大學教授

傑勒德·威基諾浦教授——北約克郡大學副校長,文法學者,博學者

娜奧米·盧里博士——牛津大學英語系講師,《冥想詩的多種傳統》以及《解離的敏感性:神話還是歷史?》的作者

亞歷山大·韋德伯恩——劇作家、英國廣播公司(BBC)教育節目製作人

馬爾科姆·弗蘭德——記者、播音員

漢斯·里克特——物理學家,目前受雇於歐羅波爾石油公司

亞瑟·比弗——切斯特大學教育學院幼兒發展學系主任

埃米莉(米莉)·珀菲特——童書作者

奧麗奧爾·沃思——多爾金聖克萊爾女子學校校長

蓋伊·克魯姆——德貝郡波頓文法學校校長

亞歷克斯·斯溫伯恩——克羅伊登戈爾登格羅夫綜合中學英語學科主任

路易斯·魯塞爾——心理學研究者

沃爾特·普里斯特——德文郡地方教育局顧問

沃爾特·畢曉普——柯尼斯伯勒教師培訓學院代理校長

新的工黨政府在此基礎上,為委員會添加了兩個新成員:

米基·英庇——利物浦詩人和表演者

羅傑·梅戈格——自由撰稿人,代課教師,包括《聖禮的呼喚》(作於1956年。這是他在得到儘可能去「自由」書寫的鼓勵之後,寫的一本關於一所英國現代學校中英語學習小組演變過程的作品)等二十七本著作的作者

委員會本身也有公務員:斯迪爾福茲委員會的秘書奧布里·韋斯,還有他的助理阿加莎·蒙德。

委員會的工作重點是為小學和中學的英語教學提出建議。除此之外,委員會的工作還將涉及其他層面,包括了對有些存在爭端的教學方式投以關注,比如:閱讀教學應從聲音還是影像入手?學習語法是利是弊?表達自由是否與準確度以及對語言規則的服從兩相抵觸?菲利普·斯迪爾福茲在教育部向委員會全體成員致辭時,他顯然對於被一整個圓桌上的人團團圍住,感到如坐針氈、拘謹不安。

他說:「我可以說在我們前幾代人的文化觀念里,語言和兒童是被視為理所當然的。但這種觀念和態度,使得語言和兒童的問題終究變得愈加棘手,所以語言、兒童的問題成為我們投諸心血重點研究的課題。幸而我們委員會的強大陣容是由來自兩個領域的專家人才組成的,這兩個領域是——幼兒發展與兒童教育、語言類型與語言行為。我們必須堅持哲學思辨上的縝密性,也要保持最大限度上的理論實際性;不然的話,我們可能坐在這個房間里,和前人一樣,又空耗了二十年。但基於我們所研究的課題仍屬於新興議題,仍處於不斷演進和變動的過程中,我們的研究應該能起到一部分作用,但不能奢望我們的結論能成為最終定論。讓我們記得一點,我們,或者說我們當中很多人,都是家長,讓我們所有對希望、恐懼,以及理解能力的咨商,都從那一點開始。」

斯迪爾福茲委員會的工作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收集資料、與教師商討,另一種是在教育部里展開辯論。另外還有材料取證方面的工作,這些材料,以大袋大袋信件的方式寄來,信上以熱情的筆觸寫下對語法學習的請願,或對取消語法教學的請願,或對詩歌教學的訴求,或對死記硬背式學習方法的批判;也有支持「看圖說話」的,有支持聲效學習法的,有倡議混合技巧學習法的,有說療愈式學習法有效的,更有指出應該開設天才兒童教育班的,另有為母語不是英語的學習者發聲的。有那麼一刻,亞歷山大在研讀著這些熱情洋溢的信件時,帶有一種孤傲冷酷的人類行為觀察家的態度,他知道自己將成為這一切的組成部分之一,他知道自己將加入這場戰鬥,而且將奔赴前線戰場。

他並不全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答應加入這個委員會。一部分原因是,他感到被徵詢是挺榮幸的一件事;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本身對語言是感興趣的;他依然將語言視為他藝術表達的一種媒介。更次要的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個人藝術創作走得不是太順。他想以不同的方法進行戲劇創作,但是他並不確知要如何進行。劇場里正在勃發出一種新的生命,但這個新生命與他那部成功作品中劇本語言的豐厚抒情性毫無關聯。他1953年的《阿斯特賴亞》是一部詩劇。但現在的劇場實踐的是阿爾托 的「殘酷戲劇」理論 。新時期的劇場所信奉的不是精細斟酌過的韻文式語言,而是指望「支離破碎的語言來讓生活變得同樣支離破碎」。所以,那是血腥劇場、尖叫劇場、身體極限劇場。那是一種在控制範圍之內,既打破崇拜也沖脫舊習的劇場。格蘭達·傑克遜 就曾扮演過克莉絲汀·基勒,在舞台上脫過衣服、洗過澡,又儀式化地穿上罪人的囚服,複述著克莉絲汀·基勒在法庭上的證言。她自此之後,也說著詠頌式的語言,扮演過傑奎琳·肯尼迪,為扮演料理總統後事的第一夫人。這是在《在薩德侯爵的導演之下由夏亨頓精神病院病人們演出的尚保羅·馬哈被迫害和刺殺的故事》上演之後的事。

亞歷山大這個男人,被那部作品震撼並打動,被作品中所表現出的痛苦掙扎、呻吟悲嘆,以及演員瘋狂的撞頭行為所震撼、所打動,被劇中藝術家般的侯爵和備受折磨的革命者之間的關聯性所震撼、所打動,也被傑克遜所震撼、所打動——她是一個野性的色情的夏綠蒂·科黛,用她的一頭秀麗長發,鞭打著薩德侯爵。從觀眾的角度,亞歷山大感到在舞台上釋放這麼多暴力不是一件好事。不僅如此,他也私底下認為,這齣戲有點「孩子氣」。但什麼是「孩子氣」?在現時這種情況下,一個孩子可能是要比一個成年人更明智的。亞歷山大陡然覺得自己老了,覺得自己過時了,他曾經相信省思的力量,相信歡唱的律動,相信事情總能想出結果。但所有的一切,此刻被新血沖刷掉,被號叫掩蓋掉。說他加入這個委員會是為了觀察集體政治中的戲劇成分,的確有點惡俗,事實就是這樣,事實是委員會搞不好能給他帶來一些新點子。

委員會的商討過程涵蓋的層面很廣泛。委員會的成員人數太多,他們無法全部都擠進同一間教室或教職員辦公室,所以大家自行分成小組,兵分四路——南線、北線、西線、東線,到各自所屬的區劃里參訪不同的學校,比如有的去了威爾士和英格蘭東部池沼地帶,有的去了坎伯蘭郡和鄧弗里斯郡,有的則去了德文郡和北愛爾蘭的貝爾法斯特。亞歷山大謹慎地加入了其中一個小組,他將要在約克郡待兩夜,並去利茲和弗萊亞格斯的小學、卡爾弗利和諾斯阿勒爾頓的文法學校參觀。亞歷山大之所以選擇這個小組,是因為他想順便去見比爾·波特,去比爾·波特的孫子孫女入讀的小學看一看,而且這也是亞歷山大主動提議的,被委員會許可了。除此之外,他選擇加入這個小組的另一個原因是,這個小組的召集人和陪同人是阿加莎·蒙德,這位來自教育部的年輕代理人。

這個小組裡還有威基諾浦教授、漢斯·里克特、路易斯·魯塞爾、奧麗奧爾·沃思,以及剛加入委員會的兩名新成員:米基·英庇、羅傑·梅戈格。

亞歷山大想方設法讓自己和阿加莎·蒙德全程為伴,從倫敦去了約克。阿加莎是個神秘的漂亮女人,三十幾歲吧,亞歷山大想。阿加莎話不多,常常低著頭,審讀她手頭上的資料。她的頭髮長而直,綰成一個鬆散的圓形髮髻。她的睫毛纖長濃黑,雙手細膩。她有點過瘦,看起來可能有一點悲傷,也比較孤僻。但她完全是亞歷山大所喜歡的類型;他一眼就能識別她這樣的女人——並不心甘情願,卻依然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還懷有一種隱秘的焦慮或恐懼,就暗藏在她冰冷的外表之下。亞歷山大以前愛過的所有女人都如此這般——凌厲、陰沉的女性,帶著一種潛藏的激情,但弗雷德麗卡不在此列。他不太願意回想起弗雷德麗卡強迫他對她陷入情網的那段極短的日子。亞歷山大坐在阿加莎對面的座位上,看她整理著她的文件,車窗外倫敦郊區的風景慢慢退卻,內陸的風情漸漸展露。他幫她端來一杯咖啡,觀察到她和他自己一樣,都因為早起而稍有倦意。他問她趕到倫敦會合遠不遠。

「我住在肯寧頓。還不算太糟,但我搭地鐵搭到快患上幽閉恐懼症。」她回答道。

「我倒可以步行到國王十字車站。所以這一點算我幸運。我獨居。」亞歷山大說。

「我和我女兒一起住,」阿加莎回應,是精準的切中核心的回應,「她今年四歲。為了能參加這些學校探訪活動,我得把她安頓好,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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