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組織部的幹部,嘴裡要有把鎖

東城區新地標是山南日報社新大樓。新大樓有十九層,裝有大面積玻璃幕牆,高檔時尚。

杜建國作為山南大學校新聞社第一任社長,如願以償地進入了山南日報社。從今以後,杜建國成為無冕之王,王橋成為踩著泥巴的田坎幹部。對於城市長大的小孩來說,或許還有在廣闊農村天地鍛煉一番的豪情,對於從小生長在舊鄉的王橋來說,根本沒有必要到鄉鎮走一次。

距山南日報社新大樓約四百米處就是省委辦公大樓。

王橋坐在省委辦公樓前面小廣場的長木椅上,想像著晏琳在大樓里辦公的模樣,百味雜陳,湧上人生如戲的荒誕感。

人生充滿了戲劇性,平時隱沒在單調和乏味的生活之中,每當面臨選擇時戲劇元素便急不可待地迸了出來,有人失望,有人志滿意得。

王橋默默地看著透露著威嚴的並不高大的辦公樓。這幢樓外裝簡潔,甚至到了簡單的程度,但是它天然地擁有特殊氣場,讓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坐了一個多小時,他發現省委辦公廳外面的蚊子和貧民社區的蚊子一樣兇猛,沒有因為位於省委辦公廳而沾上高貴之氣,鑽在肉上,皮膚很快就起一個大紅包。

王橋隨手驅趕大蚊子,暗道:「晏琳應該不知道是她將我擠出了省委辦公廳,如果知道這事,她會有什麼想法?」

他用手朝空中猛扇了幾下,道:「如今晏琳有什麼想法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的前程。三年時間,我一定要驕傲地回到山南省,決不能輸給晏琳。誰笑到最後,誰才是勝利者。」

在省委大院前坐到凌晨,王橋回到老味道的閣間。

早上,他打通家裡電話,這才向父親講了分配情況。

王永德道:「聽大妹說你因為沒有留在省委辦公廳情緒很低沉,其實完全不必要,用時髦的詞來說就是矯情,我站了一輩子講台,鑽了一輩子山溝溝,你的條件比起我當年好得太多,比起那些未讀大學的同學也好得太多,還有什麼不滿足!你現在最應該思考的事情是如何把工作做好,做好工作才是你的本分。」

王橋「嗯」了一聲,問道:「媽到醫院的檢查結果出來沒有?」

「省城的技術水平確實好一些,複查情況很不錯,省城畢竟是省城,和小地方不一樣。」王永德罕見地發了一句牢騷,「今天我到昌東,發現縣城衛生條件越來越糟糕了,垃圾一堆一堆到處都是,這些當官的搞什麼名堂!」

王橋道:「我一直覺得昌東縣城衛生還不錯,爸的說法是不是有點誇張?」

王永德道:「這是我親眼所見,沒有半點誇張。你以後當了官要辦實事,不要像現在昌東縣裡面那些老爺一樣,連垃圾都管不好,還能做成什麼事情?我不多說了,電話費貴得很。你只記住一句話,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昌東縣城確實如王永德所言,大街小巷裡堆滿垃圾。

城管委曹勇主任、朱立福副主任、環衛所所長喬勇、副所長姜大戰在街上巡視,每經過一個垃圾堆,就能見到無數綠頭蒼蠅轟然而起,能聞到垃圾腐爛變質的酸臭味。

行人經過時無不掩鼻快走。

昌東縣城在7月的十年平均溫度在三十五度左右,今年氣溫高得離奇,接連幾天最高溫度都超過了四十度。在高溫作用下,沒有來得及清運出城的垃圾迅速發酵,縣城各處都能聞到垃圾的腐臭味道。

曹勇憂心忡忡地說道:「垃圾場入場道路剛通了半月又被堵上。明天要是再堵一天,城裡老百姓絕對要造反。明天無論如何要把垃圾運到場裡面去。」

朱立福面露難色:「村民提出的幾條意見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滿足,滿足不了要求,明天肯定進不了場。」

軍人出身的曹勇態度堅決道:「明天組織執法人員,強行進場。」朱立福道:「強行進場要提前向宮縣長彙報,免得出差錯。」

曹勇道:「城管委是新成立單位,是後娘養的,必須得做幾件有模有樣的事情。事事都要向縣領導彙報,每次都靠公安,城管委永遠沒有地位,必然會被建委幾爺子看扁。我是依照職責行事,出了事情由我負責。」

1998年底,昌東縣政府機構進行改革,城管委員會從縣建設委員會獨立出來。加上更早一些獨立的環保局和規劃局,職能強大的建委一分為四,變成了四個平起平坐的正科級單位。

城管委處於規劃、建設、管理的末端,管理縣城內的路燈、綠化、環衛、廣告和公園,全委有行政編製18人,事業編製126人。朱立福以前是建委黨組成員、紀檢組長,分家後出任城管委副主任。曹勇以前是環保局黨組書記,分家後調任城管委黨組書記、主任。

城管委成立一年來,最讓大家頭痛的是垃圾場。

昌東縣垃圾處理場位於陽和鎮。陽和鎮距離縣城有十來公里,整個轄區都在相對高度約兩百多米的巴岳山余脈上。縣建設投資總公司採取了修建水庫的辦法,在兩個山坡的溝底修了一條大壩,這就是縣城第一座垃圾處理場——陽和垃圾處理場。垃圾處理場耗資六百餘萬元,於1998年7月正式投入使用。

陽和垃圾處理場非常簡陋,實質上是一個垃圾堆放場。垃圾車從七八十米的坡頂往溝底傾倒垃圾。固體垃圾被擋在大壩內,垃圾產生的滲漏液通過七八公里的水泥管,利用高差直接排入城區污水處理場。

垃圾場投入使用以來,周邊村民以「臭味重、蒼蠅多」為主要理由,提出「要搬遷、要體檢」兩大要求,三天兩頭封堵垃圾場入場公路。半月前村民封堵了公路,公安拘留了兩位村民,這才通車。

早上天剛麻麻亮,曹勇主任和朱立福副主任帶著城管委執法人員和工作人員前往陽和垃圾處理場。

陽和鎮程嶺躍副鎮長接到通知,帶著鎮幹部來幫助做工作。

三十多個村民已經堵在了公路上,用條石和自己的身體將垃圾車擋住。他們或蹲或坐,抽著煙,沉默地看著城管委和陽和鎮的幹部。

陽和垃圾場修在兩個山頭之間,進場道路兩側都是山坡,村民們堵住公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曹勇給村民們講起道理:「各位老鄉,你們想一想,七月天是什麼溫度,垃圾堆到城裡面要不要得?」

一個潑辣的女村民情緒激動地說道:「城裡人是人,我們村民就不是人?我們祖祖輩輩住在這裡,沒有惹誰招誰,你們憑啥子把垃圾堆到我們這裡?」這個女村民名叫雍符秀,她家位於山溝風口處,山風吹來總能聞到臭味,因此堵路時最為積極。

曹勇道:「垃圾總得有個地方堆,你們說是不是?」

雍符秀雙手叉腰,大聲道:「不管堆到哪裡我們都沒有意見,反正不準拉到我們這邊。」

一個光頭年輕人吼道:「憑什麼城裡人把垃圾堆在我們這裡。我們這裡以前空氣這麼好,現在臭得很,我們要搬家。」光頭年輕人叫楊少兵,人瘦火氣旺,吼叫時脖子青筋暴露。

有人附和,雍符秀嚷得更起勁,道:「你們答應過天天打葯,根本沒有天天打,有時候好幾天都沒有打。」

光頭楊少兵又道:「我們天天聞臭氣,是受害者。上一次公安把楊少平抓到派出所,關了七天,天天吃豬食。」

曹勇大聲地解釋政策,勸說村民不要堵路。他的聲音被一片吵鬧聲淹沒,沒有任何效果。

前一次堵場有村民被拘留,村民與城管委有了積怨,不願意聽曹勇講政策。一位中年婦女在人群中吐了一口痰,落到曹勇腿上。

一口痰不傷人可是噁心人,曹勇是軍人出身,性格耿直,氣得臉青面黑,胸口劇烈起伏,道:「大家有話好好說,有什麼問題解決什麼問題,誰吐痰,給我站出來。」

曹勇話音剛落,立刻就有幾個婦女站了出來,她們站成一排,一齊吸氣,準備再吐向曹勇。這些婦女長年勞作,身體強壯,作風彪悍,別說吐痰,就算和男人打架都不怕。

程嶺躍副鎮長了解當地村民的性格,見勢不對,拉著曹勇道:「曹主任,我們到那邊商量一下。」

曹勇、朱立福和程嶺躍朝遠處走去,圍在一起商量對策。

婦女們朝著曹勇背影不停吐痰,發出「呸、呸」聲,滿臉鄙視。

曹勇漲紅臉,咬牙切齒道:「我當了二十年兵,從老山槍林彈雨里爬出來的,從來沒有受過這種侮辱。把派出所趙勁喊過來,我們今天必須進去,不能把這些人慣出毛病。」

程嶺躍得到過蔣大兵書記的叮囑,道:「鎮里幹部主要做勸解工作,我們如果強制進場,以後不好開展工作。做農村工作得有人唱白臉,還得有人唱紅臉。」

曹勇火氣升起便壓不下來,也不管程嶺躍態度消極,道:「程鎮長繼續做好勸解工作。朱主任組織隊員,把堵路的人全部拖出去。」

朱立福見山上陸續還有村民過來,心裡發虛,建議道:「曹主任,是不是給縣裡報告,派點警察過來?看這個架勢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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