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永遠的假期

當我醒來的時候,依然感覺到自己彷彿被架在火上烤一般。身上的皮膚火辣辣地痛,喉嚨幹得簡直要冒煙了。

我睜眼看見上方的藍天和大樹,聽見汩汩流動的泉水,嗅到杜松、雪松和其他植物的芬芳。更有那水浪拍岸的聲音持續不斷。如果不是曾經到過地獄,知道那裡沒有藍天的話,我真的會懷疑自己已經死去。

我正欲坐起身,稍一用力,便感到四肢如同散架了一般。

「躺著別動。」一個女孩兒的聲音說,「你現在還很虛弱,需要靜養。」

她在我的額頭上搭了一塊冰涼的毛巾,用勺子往我的嘴裡滴注飲料。液體滋潤了我乾渴的喉嚨,在我的嘴裡留下巧克力般的余香。啊,是神靈食用的瓊漿玉液。這時,一張女孩兒的面孔出現在我的眼睛上方。

她長著美麗的琥珀色眼眸,棕色的秀髮輕輕挽在一側的肩膀上。她的年齡大約有十五歲,或是十六歲,我說不清楚。彷彿她的容顏永遠不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衰老。當她唱起美妙的歌曲時,我身上的痛楚迅速減輕了。很明顯,她的歌曲帶有魔力。我感覺到那輕柔的曲調無聲無息地浸潤我的皮膚,修復好每一處燒傷。

我聲音沙啞地問:「你是誰?」

「噓,勇敢者,」她說,「好好休養。在這裡,你不會受到任何傷害。我是卡里普索。」

當我第二次醒來的時候,已經置身在一個山洞中,身體依然虛弱得很。洞頂閃著五顏六色的水晶寶石,白色的、紫色的和綠色的,就好像躺在萬花筒里。我枕著軟和的皮枕頭,身下鋪著雪白的純棉床單,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山洞被白色的紗簾分成若干個隔間。一側的石壁邊擺著一個巨大的紡車和一把豎琴。另一側的石壁邊是貨架,上面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存儲的各色鮮果。洞頂吊著花籃,裡面有許多種乾燥的花瓣,迷迭香、百里香等等。如果媽媽在這裡,一定能說出這些花瓣的全部名稱來。

壁爐燒得正旺,火上坐著一個瓦罐,咕嘟嘟地冒著牛肉湯的誘人香味。

我強忍著劇烈的頭痛坐起身,檢查了一番自己的手臂。我本以為兩條胳膊必定已被燒得慘不忍睹了,沒想到只是比平常略微泛紅而已。我原先穿的衣服不見了,不知什麼時候被換上了白色純棉T恤和純棉吊帶褲。腳上的鞋子也不見了。我猛然想起一事,急忙伸手摸口袋,一摸之後方才鬆了口氣,原來激流劍好好地就在口袋裡。不止激流劍,就連那把冰哨也在。彷彿它長了腳似的,我走到哪裡,它就能跟到哪裡。想到這裡,我又隱隱感覺到有些不安了。

我吃力地下床,踩在冰涼的石地板上。一轉身,看見自己出現在一面大銅鏡中。

「我的神呀。」我喃喃自語。我看起來彷彿瘦下去了足足二十磅,用「形銷骨立」四個字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頭髮亂蓬蓬的像老鼠窩,和赫菲斯托斯的鬍子一樣打著捲兒。這麼說吧,如果我在馬路的十字路口上遇見這麼一個人問我要錢,我一定立刻把車門鎖得死死的,說什麼也不會開。

我轉過身,朝著洞口射進陽光的地方走去。

出了山洞,面前是一片碧綠的草坪。左側的雪松林挺拔秀麗,右側的花園芬芳多彩。草坪上,四股水柱各自從半羊人石像的頭頂噴射上天。草坪緩坡而下,盡頭處是一個開闊的湖面。湖上泛著微波,輕輕拍打著礁石嶙峋的湖岸。我之所以把這一方水體稱為湖,是因為,呃,我本能地就知道,因為那裡的水是淡水,而不是鹹水。晴空萬里,湖面上波光粼粼。這裡簡直就是天堂啊!這個突然產生的念頭讓我非常緊張。這幾年一直在和各種神話人物打交道,就是再笨,也早就知道了天堂是人死後才能去的地方呀。

我遠遠看見那個叫卡里普索的女孩兒站在湖邊和別人說話。由於湖面反射的陽光太過強烈,我看不清那個人的臉,不過他們顯然在爭吵。我在腦子裡苦苦搜索神話中關於卡里普索的敘述。這個名字我很耳熟,但也僅耳熟而已了。她是魔獸嗎?她是不是專門設下圈套捕殺英雄呢?可是,如果她是壞人的話,我又怎麼會活得好好的呢?

我慢慢走過去,兩腿依然有些僵硬。草坪逐漸稀稀落落,變成了沙石地,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看著腳下的路。再抬起頭時,那個人已經不見了。女孩兒穿著一件無袖古希臘式長裙,脖頸上戴了一條金項鏈。她的眼睛紅紅的,似乎剛剛哭過。

「嗨,」女孩兒強顏歡笑,「瞌睡蟲終於醒了。」

「你剛才和誰說話?」我的嗓音聽起來就像剛從微波爐里端出來的青蛙。

她說:「呃……只是個信差罷了。你感覺好些了嗎?」

「我昏迷多久了?」

「時間,」卡里普索若有所思地說,「在這裡很難定義時間。波西,我真的沒法給你答案。」

「你知道我的名字?」

「從你的夢話中得知的。」

我的臉刷地一下紅了。「哦。以前……呃,以前有人對我說過。」

「嗯。安娜貝絲是誰啊?」

「呃,普通朋友而已。我們一起……等等,這是什麼地方?我又是怎麼到這裡的?」

卡里普索伸手理了理我凌亂的頭髮。我緊張地急忙後退兩步。

她說:「抱歉。這幾天一直是我在照顧你,養成習慣了。至於你是怎麼來的嘛,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落進了湖裡。就在那兒。」她抬手指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活過來的。看起來是因為湖水的緩衝,你才沒有被摔死。至於這兒是什麼地方,這裡是奧傑吉厄島。」

她的發音有些生硬,聽起來像「奧——傑——傑——啊」。

我的地理知識實在太差,於是問:「奧傑吉厄島距離聖海倫火山近嗎?」

卡里普索忍俊不禁,似乎覺得我的問題十分好笑,但又怕我丟面子,於是想笑卻又不敢大笑。她笑起來真好看。

「勇敢者,這裡距離哪兒都不近。」她說,「奧傑吉厄島是我的幽靈島。它獨立自存於世界,無處存在卻又無所不在。你什麼都不用怕,安心在這裡養傷便好。」

「可我的朋友們……」

「你說安娜貝絲、格洛弗和泰森嗎?」

我說:「對!他們身處險境,我必須回去找他們。」

她觸摸著我的臉龐,這一回我沒有迴避。「先養好身子,否則你回去只能給朋友們添累贅。」

聽到這裡,我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有多麼疲憊。「你不是個壞女巫,對嗎?」

她害羞地微笑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這個嘛,我曾經遇見過女巫瑟茜,她也有一個美麗的小島。只不過她喜歡把男人都變成荷蘭豬罷了。」

卡里普索又害羞地微笑道:「我保證不會把你變成荷蘭豬。」

「變成別的東西也不行。」

卡里普索說:「我不是壞女巫,而且也不是你的敵人。看看,你的眼皮都快要耷拉下來了,快休息去。」

她說得沒錯。我的膝蓋又酸又軟,如果沒有卡里普索扶著,我早就面朝下趴在沙石地上了。她的秀髮散發出桂皮的芳香。也許是她的力氣大,也許是我太過瘦弱,反正我在她的攙扶下走到噴泉邊的一個軟沙發旁躺下。

「好好休息。」她叮囑道。於是,我伴著噴泉的水聲和杜松的芬芳睡去。

當我再次醒來時,天色已黑。但我分不清現在是當天晚上還是幾天之後的晚上。我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山洞裡的床上,於是站起身,抓起一條毛巾裹在身上,信步走出山洞。夜空中是絢爛的星河,通常我只在鄉間才能看得如此清晰。安娜貝絲曾經給我講解過幾個星座,至今我仍能全部認出它們:摩羯座、天馬座和射手座。還有那邊,靠近地平線的夜空上,有一個嶄新的星座:女獵手座。那是由我的一個朋友在去年身殞後所化而成。

「波西,你在看什麼?」

我收回目光,頓時被卡里普索的容貌驚呆了。天上的星星光彩奪目,但她比星辰還要美麗。我曾經遇見過美神阿芙洛狄忒。下面的話就是打死我也不會在阿芙洛狄忒面前承認的,別說是我說的。卡里普索的美是阿芙洛狄忒無法相比的。她的美是那樣的自然,並沒有刻意去修飾,而是渾然天成。她秀髮挽了一個松結,穿著一件白色長裙,在月光下顯得冰清玉潔。她手裡捧著一棵精美的銀色小花。

「我正在看……」我發現自己在盯著她的臉,「呃……沒看什麼。」

她甜甜一笑。「嗯,既然你已經起來了,就幫我把這些花草種上吧。」

說著,她遞給我一塊泥土,上面長著一株植物。當我接過的時候,植物上的花朵們發出輕柔的光輝。卡里普索撿起一把園丁小鏟,帶著我走到花園邊,然後開始挖土。

「此花名叫月蕾。」卡里普索說,「這種花只能在夜間種植。」

我看著花瓣邊緣閃動著的銀色光華,問:「它有什麼作用?」

「作用?」卡里普索若有所思地說,「說實話,它並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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