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鏟馬糞

當我看見那些馬的牙齒的時候,我幾乎要崩潰了。

我用襯衫捂住鼻孔,慢慢靠近馬廄。一匹馬踩著泥濘的馬糞走過,怒視著我,露出尖利的牙齒。

於是我用上了老辦法,試圖通過心語和他交談。

「你好啊,」我對他說,「讓我來清理你們的馬廄,好不好?」

那匹馬說:「非常好呀。快進來!讓我一口吃了你!可口的混血!」

我分辯說:「我是馬的創造者波塞冬的兒子。」

通常情況下,我一旦把老子的名頭搬出來,就會在馬的世界裡獲得特殊優待,但這一次有點不同。

「太好了!」那匹馬興奮地說,「波塞冬也可以進來!父子兩個都是海鮮!」

「海鮮!」其他的馬一邊歡呼著一邊經過。天氣炎熱,臭氣蒸騰,蒼蠅群舞。我的腦海里忽然靈光一閃,頓時有了主意,因為我想起大力神赫拉克勒斯是如何處理類似事情的。他將一條小河引入馬廄,將那裡沖得乾乾淨淨。既然我能夠操控水流,何不也採用這個方法呢。只不過如何安安全全地靠近那些馬,倒真是個大難題哩。還有,最近的河水也在山腳下,如何能跨過這麼遠的距離調過來呢?越是靠近馬廄,地上的馬糞就顯得越多。我拾起一把鏟子,嘗試著從圍欄邊鏟起了一杴馬糞。唉,不過是從沙漠里剔除了一粒沙子而已。

太陽開始西沉,我最多只有幾個小時了,引入河水是我唯一的希望。最起碼,先站在河邊想想辦法,也比傻待在這裡強吧。於是我朝山下跑去。

到了河邊,我看見一位姑娘站在那裡等我。她穿著牛仔褲、綠色T恤,棕色長發用河草扎了起來。她看見我過來,於是抱著胳膊,一臉嚴肅地說:「我不許你這麼做。」

我凝視著她問:「你是水中仙子嗎?」

她翻了翻白眼,說:「當然!」

「你怎麼從水裡出來啦,而且還說英語?」

「什麼,你以為我們不會像人類一樣活動?」

這一下可問住了我。雖然混血營里也有水中仙子,不過她們一向是躲在加農湖裡沖我揮手嬌笑。

我說:「你看,我來這兒是想……」

「我知道你是誰,」她說,「而且我知道你的打算。答案是不行!我可不許別人再用我的河水去澆那個臭馬廄了。」

「可是……」

「哼,醒醒吧,小夥子。你們這些海神的子孫總認為自己比小小的河流高人一等,是不是?告訴你,本仙子決不會因為你有個海神爹爹就任憑你呼來喝去。這裡可是淡水流域,不歸你父親管。上次有個比你帥得多的傢伙曾用花言巧語說服了我,但那是我一生中所犯的最嚴重的錯誤!你知道那些馬糞會給我的這片生態系統帶來多麼大的破壞嗎?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條小河是個污水處理廠呀?我的魚兒會成群死去。那些糞便根本無法清理出去,我要受好多年的罪。不,絕對不行!」

她的講話方式令我想起我的那位凡人朋友芮秋——說話時伶牙俐齒,咄咄逼人。這也不能怪水中仙子,換作是我,如果有人往我的家裡倒屎倒尿,我也會發瘋的,可是……

「我的朋友們危在旦夕。」我對她說。

「這個嘛,真糟糕!可那不是我的問題。反正不許你破壞我的小河。」

她緊握雙拳,貌似一副要打架的樣子。但我從她的聲音中聽出了一絲顫抖。我忽然明白了,別看她表面氣勢洶洶的,其實內心怕得要死。她可能以為我要用武力奪取這條河流。

想明白了這一層,我忽然為自己感到悲哀。我的行為簡直和無賴一般無二,恃仗蠻力大耍威風。

我頹然坐在一根木樁上,說:「好吧,你贏了。」

水中仙子吃驚地問:「你說真的?」

「我不會和你打架的。這是你的河流。」

她的肩膀放鬆下來。「呃,呃,這太好了。我是說,算你識相啦。」

「可是如果我不能在太陽落山前將馬廄清理乾淨,我和我的朋友們就要被賣給泰坦軍隊了。我現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河歡快地流淌著。一條蛇滑過水麵,將頭扎進水裡。半晌,水中仙子嘆了口氣。

「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海神的兒子,捧起一把土。」

「什麼?」

「好話不說二遍。」

我蹲下身子,捧起一把得克薩斯的土壤。土壤呈黑色,很乾燥,中間夾雜著白色的碎石片……不,不是碎石片,而是別的東西。

「那些是貝殼,」水中仙子說,「確切講,是石化的貝殼。遠在百萬年前,甚至在眾神時代之前,那時宇宙由蓋亞和烏拉諾斯統治,這片陸地就處于海底。」

她的話猛然點醒了我。我看著手裡的這些生長在古海里的小玩意兒,這些軟體動物的貝殼。即便是石灰岩里也鑲嵌了許多貝殼碎片。

「好吧,」我說,「你說這些對我有什麼用呢?」

「我們之間是如此的不同,混血者。就算我離開了水面,水依然存在於我的體內。水是我生命的本源。」說著,她後退幾步站在水中,臉上露出微笑,「但願你能找到救出朋友的辦法。」

說完,她的全身化作了流水,與河流再也難分彼此。

回到馬廄時,太陽已經觸碰到山尖尖了。不知是誰已經來餵過了飼料,此時那群馬正在撕咬著某種大型動物的屍體。至於是什麼動物,我可不想知道,真的不想。如果還有什麼方法能夠使這個馬廄更加噁心的話,五十匹馬同時撕扯血淋淋的屍體是當然的首選。

「海鮮!」一匹馬看見我後,用心語興奮地喊道,「快進來!我們還沒吃飽呢。」

我該怎麼辦?河流是指望不上了。儘管我知道這裡在數百萬年前曾經汪洋一片,可又能如何呢?我低頭看看手裡的貝殼,又抬頭望望「雄偉的糞山」。

沮喪中,我隨手將貝殼扔進糞堆里,正要轉身欲另尋出路時,忽然,我聽到了一個聲音。

「噗!」就像泄氣的皮球一般。

我低頭一看,只見貝殼掉落的地方竟然冒出了一股清泉。

「不會吧。」我喃喃說。

猶豫了一會兒,我終於走近圍欄,對那股清泉說:「再大一些。」

嘩!

水柱一直躥到了三米高。這簡直不可能,但事實又明擺在眼前。有兩匹馬溜達過來看究竟。其中一匹伸嘴入噴泉中,但立刻縮了回去。

「呸!」它說,「鹹的!」

得克薩斯的牧場中央居然冒出了海水。我急忙又捧起一把土,撿出其中的貝殼化石。說真的,當時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本能地繞著馬廄跑,將手中的貝殼一一撒進糞堆中。貝殼掉落的每一處地方都冒出了泉水。

「快住手!」群馬怒吼道,「我們要吃肉!我們不要洗澡!」

泉水並沒有溢出馬廄流向山下,而是將糞便溶解開之後,連著糞便一道滲進土裡。

「繼續噴涌!」我大聲疾呼。

忽然,我感到內臟彷彿被用力扯了一下,泉水驟然噴薄爆發。瘋狂的群馬奔跑躲避,但照樣從頭到尾被海水淋了個遍。糞山如同烈陽下的冰雪一般迅速消融。

內臟撕扯的感覺愈加強烈,但看著四處噴涌的海水,我又感到無比的興奮。眼前的大場面完全出自我的手筆,是我把海水帶到了高山之上。

「停下,大人!」一匹馬哀叫著,「求您快停下!」

馬廄里到處是海水,那些馬個個被淋得如同落湯雞一般。內心的驚恐加上地面的泥濘,有些馬甚至連站都站不穩了。堆積如山的馬糞徹底消失了,馬廄里的水面開始抬高,最後溢出馬廄,分出幾百股小溪,流入山下的河裡。

我對水流說:「停止吧。」

水流沒有任何反應。我的內臟越來越痛。如果我不能及時止住海泉,這些苦鹹水就會流進河裡,毒害淡水中的魚和植物。

「停止!」我集中所有的意念去關閉泉眼。

泉涌驟然止住了,我也精疲力竭,癱坐在地上。此刻的馬廄已經煥然一新,五十匹馬的身上泛著微光。水流的力量十分巨大,就連他們嚼在嘴裡的肉都沖走了。

「我們不會吃你的!」群馬哀求道,「求您呀,大人!不要再給我們洗鹽水澡了!」

我說:「我有個條件。從今往後,你們只能吃供給的食物,不許再吃人了。否則,我就讓你們洗個過癮!」

群馬連連發誓,保證以後痛改前非,重新做馬。太陽快要落山了,我沒時間在這裡和它們閑扯,於是轉身下山,撒開腿朝牧屋奔去。

遠遠地我就聞到了一股烤肉的味道,頓時心急火燎,因為烤肉對我來說就是天下第一美味。

牧屋內彷彿在開晚會似的,欄杆上掛著彩帶和氣球。吉里昂正在往一個油桶改造成的烤台上擱漢堡包。歐律提翁斜靠在桌子上,用一把小刀修指甲。雙頭犬奧特休斯跑來跑去,一會兒嗅嗅彩帶,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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