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

她到學校申請換房,等了一段時間,學校給她換了房,她從鴛鴦樓搬了出去,裝了電話,還添了一點新傢具。

衛國那邊的電話裝好後,兩人就可以經常打打電話了。她覺得衛國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特別好聽,說的話也特別溫柔,就像在她耳邊對她傾訴衷腸一樣,她有事沒事都要打幾個電話給他,就為了聽聽他的聲音。

就是從那些通話里,她得知衛國已經寫了個離婚協議,叫鄭東陵簽字。他什麼都不要,只要孩子。但鄭東陵不肯簽字,說她也什麼都不要,只要孩子。相持了一段時間,無法達成協議,衛國向法院遞交了離婚訴狀。

剛開始,她有點擔心:「你現在提出離婚,不怕她——大鬧?」

「她這種人,不管我什麼時候提出離婚,她都會大鬧。但你放心,她現在不會去找你鬧了,因為她向你系裡告過狀,向芷青也告過狀了,都沒告准,還被芷青威脅一通,她一定知道你丈夫很維護你,你們關係很好,那就說明你跟我沒什麼,再加上現在你搬走了,她會認為我提出離婚跟你沒關係——」

她對此半信半疑,但後來鄭東陵的確沒再找她鬧過。

有次她去電信局辦事的時候,發現了一個機密,嚇得她再也不敢從家裡給衛國打電話了。

那次她正在排隊,看見牆邊站著一個中年男人,拿著一張長長的列印紙,兩邊有洞洞的那種,在那裡一邊看一邊自言自語地質問:「我上個月哪裡往長沙打過電話?」「這才怪了呢,我從來沒往這個號碼打過電話!」

然後那個男人衝到窗口去跟電信局的服務人員理論,被窗口排隊的用戶一陣好罵:「你他媽的想插隊?滾出去!」

那人辯解說:「我不是插隊,我早就站到了,是他們把我的賬搞錯了,這個通話記錄上有好多個電話,都不是我打的,我要問個明白——」

結果窗口那裡一陣混戰,終於將那人擠了出去。

輪到她辦事的時候,她出於好奇,也向服務員要一份通話記錄。服務員說要交列印費的,她問了價錢,不貴,只幾塊錢,就要了一份,拿出來一看,上月的通話一個一個記錄在案,衛國的電話號碼一清二楚地寫在上面,連每個電話打了幾分鐘都寫在上面。

她驚呆了,急忙把通話記錄撕掉扔了。

她不知道芷青知道不知道可以從電信局查到通話記錄,估計是知道的,因為芷青父母家老早就有了電話,說不定芷青那麼積極支持裝電話,就是為了抓住她和衛國通話的證據。

她由此想到,芷青上次說什麼要給鄭東陵寫封警告信,很可能是在騙她,信是寫了,但寫的不是警告信,而是勾結信,讓鄭東陵先按兵不動,等他來收集證據,一旦拿到證據,就聯名到學校去告狀。到那時,系裡不信也得信。

她嚇出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從家裡給衛國打電話了,改從外面的電話服務點給衛國打電話,一般都是下班之後,騎車回家的路上,找個電話服務點給衛國打電話。為了不讓電話服務點的人懷疑,她經常變換服務點,今天在這家打的,明天就到另外一家去打,有時還用英語交談,像搞間諜工作一樣。

除了衛國,她就沒什麼別的電話了,所以家裡的電話變成了芷青專用,連小今都掌握了規律,只要電話鈴聲一響,就大聲叫:「爸爸,電話!」

芷青的電話大多是跟他工作有關的,因為芷青在學校管招生,家裡的電話號碼列在招生簡章上,很多人都打電話來談孩子讀書的事,還有人找上門來,請客送禮,想把自己的孩子搞進貴族學校。

她越來越多地聽到芷青在電話里跟人爭論,好像是為學校招生的事,芷青說不能光看錢,學生要通過考試才能招收,不然會影響學校的教學質量,但對方顯然不贊成。兩邊總是和風細雨地開場,臉紅脖子粗地收尾。

她擔心地問:「你這是在跟誰——吵架?」

「不是吵架,是討論招生的事。」

「跟誰討論?」

「還不是學校那幫負責人!都是些不懂教育的傢伙,只想撈錢,但他們沒有想過,質量是學校的生命線,如果學生中考成績不好,誰還把孩子送你學校來讀書?」

「你說的是對的呀,他們不贊成?」

「他們贊成我就不會跟他們——吵了。」

「他們為什麼不贊成?」

「他們說這學校明擺著是為賺錢辦的,現在人家願意交錢你不收,要把人家卡在校外,那你還到哪裡去招生?」

「你沒把質量是生命線的——理論——跟他們說說?」

「怎麼沒說呢?他們不相信嘛,他們說不管中考成績好不好,只要願意交高費,就能進高中,還能進重點高中。」

她覺得這也是個事實,她媽媽在重點高中工作,知道每年有多少學生是靠錢進來的。她建議說:「那你就對他們說,高中可以靠錢買進去,大學就不行了,高考是全國統一進行的,高考成績不好就上不了大學。如果從你們學校畢業的學生,都上不了大學,你們今後也很難招生。」

「我當然對他們說了這個,但他們不信嘛,他們說只要有錢,就能進大學。」

她仔細一想,就沒那麼理直氣壯了:「這倒也是個事實,我們學校就有很多高費生——」

「但是這樣搞不是害了學生害了國家嗎?這樣一層層地買上去,教育質量怎麼保證得了?」

既然芷青把認識提到這個高度了,她就只有同意的份了。

她以為這只是工作上意見分歧而已,沒想到芷青就為這個丟了工作。

有一天她下了班,看時間還早,就彎到衛國那裡去了一趟,然後去幼兒園接了女兒回家。一進門就看見芷青躺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她一愣,做賊心虛地問:「你今天——不上班?」

「沒班上了。」

「他們把你——解僱了?」

「誰敢解僱我?」

「那你怎麼——今天就跑回家來了?明天不用上課了?」

「我辭職了。」

她一愣:「怎麼突然一下就辭職了?」

「不是突然一下,是老早就不想幹了,那伙人完全不懂教育,不按教育規律辦事,我跟他們在一起共事,幹得憋氣。這幾年我一直想改造他們,但最終發現他們——不可造就,稀泥巴扶不上牆!」

她現在關心的不是那幾坨稀泥巴扶不扶得上牆,而是芷青的工資拿不拿得到手。她問:「那你——不就沒工作了?」

「沒工作了再找唄。」

她一下覺得肩上的擔子沉重起來。這幾年,芷青的收入還不錯,工資啊獎金啊外快啊,加起來比她的收入多多了,現在一下少了這份收入,她很驚慌,好像馬上就得剋扣孩子的用度了似的。

芷青安慰她說:「別擔心,我很快就會找到工作的。」

但這個「很快」一下就「很」掉了好幾個月,芷青還沒找到工作,不知道是用人單位越來越挑剔,還是芷青越來越挑剔,總沒有看對眼的時候。

芷青把保姆辭掉了,自己帶孩子,反正小今已經上幼兒園了,就是晚上和周末需要人帶,再就是生病的時候家裡得有個人。

芷青對孩子還算有耐心,但對自己的工作和前途,則怨聲載道。她不敢跟他談任何有關工作和金錢的事,一談就會打開他的牢騷罈子,滔滔不絕。她開始還提點建議,開解開解,但她發現他根本就不想聽建議,越建議他牢騷越多,專門跟她唱反調,說著說著就變成兩夫妻抬杠了,於是她自我閉嘴,再不管他的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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