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章

剛回到G市的時候,岑今什麼都不想吃,就想吃一種罐頭魚,叫豆豉鯪魚,橢圓形的鐵盒子,扁扁的,面有裝著一條炸鯪魚和一點豆豉。她就著豆豉鯪魚,可以吃一碗水泡飯而不會吐,但如果她吃別的東西,首先是吃不下,勉強吃下去了,也會馬上吐出來。

芷青見她愛吃豆豉鯪魚,就買了很多放在家裡,由著她吃,上班去的時候,還興緻勃勃地說一句:「小乖,在家乖乖的啊,我去給你掙豆豉鯪魚去了!」

她知道她的豆豉鯪魚其實不是他掙的,因為他的學校是按課時付他工資的,上幾節就付幾節的錢,不上就沒有。而他一周就那麼幾節課,能有多少錢呢?他還要在那邊租房子住,在那邊吃飯,再加上跑來跑去的路費,就沒什麼盈餘了。

他每個月倒是按時把工資交給她,要用的時候再問她拿,但他時常會用出多的來,也不知道他看出這點來沒有,反正她從來不跟他算細帳,怕傷了他的自尊心。現在看他摩拳擦掌地要去給她掙豆豉鯪魚,她也不想打擊他的積極性,只鼓勵地說:「去吧,去給我掙豆豉鯪魚。」

家裡豆豉鯪魚的罐頭倒是多,但她沒有開罐頭的工具,想吃到嘴也不容易。前兩次是芷青用菜刀砍開的,但現在他上班去了,她只好自己來砍了。

她怕砍傷了手,總是把左手藏在身後,只用右手握著刀去砍,一砍就把罐頭盒子砍跑了,捉回來再砍,又砍跑了,直把自己砍得氣急敗壞,還沒砍出個頭緒來。

正想著今天怎麼才能把豆豉鯪魚吃到口,就聽見有人敲她的門。她打開一看,是衛國。

他一閃身進了她的屋,關上門,問:「你在幹什麼?怎麼弄得這麼驚天動地?我從外面走過都聽見了乒乒乓乓的聲音。」

她不好意思地說:「嘴饞了,在砍罐頭呢。」

「砍罐頭?什麼罐頭?」

她指指砧板上剝掉了包裝紙被砍得亂七八糟的罐頭盒子:「魚罐頭。」

「罐頭怎麼需要砍?」

「不砍怎麼打開?」

「我有開罐頭的工具,我去拿過來給你。」

他說著就跑回去拿了開罐頭的工具來,很小巧,一頭有個夾子一樣的東西,可以咬住罐頭盒子,另一頭有個旋轉柄,可以轉動,轉啊轉啊,就把罐頭盒子打開了。

她還從來沒見過這玩意,不禁驚奇地問:「你在哪裡搞到這玩意的?太神奇了!」

「是在外匯商店買的,聽說外國人愛吃罐頭,所以很多這玩意賣。」

「我還以為罐頭就是用刀砍開的呢。」

「我把這玩意留給你,免得你用刀砍罐頭把自己砍傷了。」他給找了個碗,把豆豉和鯪魚都裝在碗里端給她,「這麼咸,你怎麼吃?」

「這個跟水泡飯一起吃,一點也不咸,好吃得很。」

他擔心地說:「你就吃罐頭魚和水泡飯?那怎麼夠營養?」

「別的我吃不下么,吃了就吐。」

「那也不能吃太多罐頭魚,罐頭裡面都有防腐劑,還有豆豉,很鹹的。你吃多了鹽不好,會升高血壓的。」

「總比不吃飯強吧?」

「我來幫你做飯吧,也許能做點什麼你吃了不吐的東西。」

她擔心地說:「你來幫我做飯,別人知道了不——說閑話?」

「我又不是敲著鑼在走廊上做飯,誰會知道?」

她想想也是,這裡不是單身教工宿舍,不用共水房共廁所,這裡家家都有自己的廚房廁所,平時各家各戶都是關起門來,自成一統。大學老師又不坐班,各有各的上下班時間,彼此碰見的機會不多。她搬來這麼久,進進出出也沒碰見多少鄰居,到現在都不怎麼認識隔壁左右的人。只要沒人看見衛國進出她的家門,就沒誰知道他在她這兒。

他果真來幫她做飯,從星期一到星期四都來,但周末他不來,因為周末芷青就回來了。

不知道是他做的飯菜好吃,還是她的孕吐期過去了,她吃著他做的飯菜,慢慢就不吐了。

有一天,她無意中對他說:「我現在變得好饞,每次看到《渴望》里的人吃什麼,我就好想好想吃什麼。」

他說:「這不是饞,你現在一個人吃兩個人的飯嘛,正常的。」

第二天晚上,《渴望》里的人在煮餃子,她一想到餃子,就饞得要命,決定明天到街上一家餃子店去吃,她在那家吃過,蘿蔔瘦肉餡的餃子,很好吃,可惜一碗只八個,她決定明天買兩碗吃,再買些冰凍的餃子,帶回來煮了吃。

她正在那裡饞得慌,聽到有人敲門,她去開了門,看見衛國捧著個飯盒站在門邊,問:「《渴望》里的人在吃餃子,你想不想吃?」

她把他讓進來,關上門:「想啊,我打算明天去——餐館吃餃子,吃兩碗。」

「明天?明天《渴望》里的人又在吃別的東西了。」

「那怎麼辦?」

「現在就吃啰,跟他們一起吃,看誰吃得香。」他把飯盒放在她桌上,拿了雙筷子給她,「看看這比不比得上《渴望》里的餃子?」

她看見飯盒裡煮熟了的餃子白白胖胖的,十分誘人,馬上夾起一個,咬了一口,蘿蔔瘦肉餡的,真好吃。

他給她調了些作料,裝在一個小盤子里,放在她面前。

她夾起一個餃子,蘸了調料,更好吃了。她邊吃邊問:「你怎麼知道今天這集《渴望》里會吃餃子?」

「我什麼不知道?」

「說正經的,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不肯說,逗了她一陣,見她急了,才告訴她:「這集早上就放過了,晚上是重播。我聽你說看見《渴望》里的人吃什麼,你就饞什麼,所以特意趕在早上看了這一集。」

她感動得熱淚盈眶:「你這樣——照顧我,可別把我——慣壞了。」

「不會的。現在中國只興生一個,你一輩子就這麼一個機會饞嘴,還不抓緊時間好好吃一吃?」

「難道不生孩子就不能饞嘴了?」

「以後你就是媽媽了,就要讓著孩子吃了,哪裡還有機會自己饞?」

打那以後,只要《渴望》里的人吃什麼,衛國就會送同樣的東西過來給她吃。

但有時《渴望》連著好多集都沒吃東西的場面,衛國就問她:「除了《渴望》里的人吃的東西,你還想吃什麼?你說了,我做給你吃。」

「真的?只要我想吃的,你都能做給我吃?」

「那還用問?只要你不想吃人就行。」

她刁難他:「如果我就是想吃人呢?」

「你實在是要吃人也行,我把我自己做了給你吃。」

她上去摟住他,啃他的耳朵:「嗯,這兩個耳朵可以鹵了做下酒菜。」

他也吻了一下她的耳朵。

她撫摸他的胸:「嗯,這兩塊可以先煮煮,再切成片,做回鍋肉吃——」

他沒如法炮製,只無聲地笑。

她拍拍他的屁股:「這裡的肉,最嫩,可以切成肉絲,炒辣椒吃——」

他站起身,她輕輕碰了一下那個已經變了形的部位:「這個怎麼吃?」

他笑著說:「可以煮湯喝。」

「那我們來煮湯吧。」

但他掰開她的手:「好了,我要回去了,你接著看電視,吃餃子。」

「等等,我還沒把我想吃的東西列出來呢。」

「那你快列吧。」

「但我現在要看電視吃餃子啊,你在這裡等一會,我吃完餃子就列給你。」

他只好坐下等她,但不跟她坐在一起。

她問:「你怎麼坐那麼遠?」

他避而不答:「快吃吧,待會就冷了。」

她知道他在躲避她,但她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是怕傷害了肚子里的孩子,還是因為計較她跟芷青有那種關係。她相信他是愛她的,不然就不會這麼盡心儘力地照顧她了,但他很可能在心裡後悔那次的衝動,更不會再犯那樣的錯誤。

他從來沒問過「孩子是不是我的」,她也從來沒說過孩子是誰的,因為她也不知道孩子是誰的。

她現在最最擔心的,就是孩子生出來不像芷青,而像衛國,那就糟糕了,不知道芷青這個戴了綠帽子的丈夫會幹出什麼來。但她知道如果孩子生出來不像衛國,像芷青,衛國不會幹出什麼可怕的事來,因為他不是戴綠帽子的丈夫,也因為他不是那樣的人。

她也怕孩子出生前,芷青就懷疑起她和衛國來,不問青紅皂白就踢她幾腳,把孩子給踢流產了。她現在懷著孕,覺得自己真是手無縛雞之力,如果芷青想加害於孩子,她很可能沒本事保護。

但她不敢把這些擔心對衛國說出來,說了怕他擔心。

她想過跟芷青離婚,但暑假裡他沒收入,她說不出口,緊接著就發現懷孕了,她更說不出口了。

想來想去,都沒什麼好的解決辦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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