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第三天,芷青才打電話回來報平安:「小乖,我到了。」

「我以為你昨天就到了呢。」

「是昨天到的。」

「你路上還——順利吧?」

「挺順利的。你在家還好嗎?」

「挺好的。她家裡人——都好吧?」

「她爸爸——還行,但她媽媽——自從那之後就一直生病——」

她無語,也不敢想像如果自己遭遇藺楓這樣的事,爸爸媽媽會成什麼樣子。

他說:「感覺很累,想回去休息,不多說了,我掛電話了——」

她聽他說「回去」,感到很奇怪,問:「你在哪裡打電話?」

「在外面。」

「是不是怕她家裡人——不高興?」

「不是,她家沒電話。這地方——很小,打電話很不方便——」

「那你快回去休息吧。」

「好的,」但他又不掛電話,「那天在火車上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你和那個——尹衛國——」

她一驚,難道他真有什麼超驗的直覺?她不吭聲,他接著說:「他見我不在家,就來找你,你們敘舊,然後就——」

她聽到「他見我不在家,就來找你」,知道他的直覺也不怎麼直,笑了一下說:「是不是又覺得自己直覺挺準的?」

「哦,這個不是直覺,是個夢。」

「你的夢準不準呢?」

「有時准,有時不準。」他突然冒出一句,「你們倆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他等不下去,先行結婚了嗎?」

她想了想,承認說:「是的。」

「為什麼他等不下去呢?」

「因為他——以為再也找不到我了。」

「那他現在找到你了,怎麼不離婚呢?」

「他的孩子有先天性心臟病——」

「哦,是這樣。那他還是一個——-很負責任的父親——可惜自己把自己逼進死胡同了,難怪他臉上的表情那麼——悲愴——」

她仔細回想那天在樓門口碰見衛國時,他臉上的表情悲愴不悲愴,但怎麼也想不出來,可能她那時太緊張了,沒注意他的表情,也可能她不懂「悲愴」的表情究竟是什麼樣的。

芷青問:「他孩子的心臟病治不好嗎?」

「聽說治得好,動個手術就行了。」

「那他還是有希望離婚的。」

「他妻子不同意離婚,要離就帶著孩子去死。」

「怎麼遇到這麼一個——不講道理的女人?難怪他臉上的表情又那麼——無奈——」

她笑他:「人家是通過表情揣摩內心,而你是通過內心瞎謅表情——」

「不是瞎謅,是真的么。」

「那你上次看見他時怎麼沒覺得他表情悲愴——無奈——?」

「我怎麼沒覺得呢?當然覺得了,只不過沒——說出來罷了。他也很可憐啊——那你準備怎麼辦?」

「我?什麼怎麼辦?」

「你跟他的事啊。竹馬青梅,錯過了,但現在又遇上了。你該怎麼辦?」

「你說呢?」

「我說有什麼用?這還不都是你嘴裡一句話嗎?」

「我嘴裡什麼話?」

「離婚啊。」

她好奇地問:「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提出離婚,你會——同意?」

「如果你提出離婚,我不同意又有什麼用?我又沒個孩子可以嚇唬你,我這一條命,拿來嚇唬你肯定不夠分量——」

「是不是你想——跟我離婚?」

「我怎麼會想跟你離婚呢?」

「那就別說這些事了吧。」

「好的,不說了,我回去休息了。」

那天下午,她又去找衛國。

他開了門,讓她進去,請她在客廳坐下,問:「是喝茶還是吃西瓜?」

「吃西瓜。」她很愛吃西瓜,但不愛冒著大太陽去菜市場買西瓜,騎車跑那麼遠,又要哼哧哼哧提上樓,西瓜還沒吃到嘴,人已經快中暑了。

他到廚房去開西瓜,切了一大塊,拿到客廳給她。她挑剔說:「這麼大塊,怎麼吃?不啃得到處是水?」

他笑著說:「故意切成這樣的,就想看你大口啃西瓜的樣子,像小時候那樣。」

她不客氣了,接過西瓜,向前躬著身子,啃了一大口,西瓜水滴在地上,她連忙叫道:「糟了,把你的地板搞髒了——」

「沒關係,吃完了拖一下就行了。」

他坐在她對面,看她吃西瓜,她有點不好意思:「你不吃?」

「我吃冷東西牙疼。」

「那你幹嘛買西瓜?」

「知道你喜歡吃嘛。」

「你知道我會來?」

他笑著說:「有備無『串』嘛。」

她笑得把嘴裡的西瓜都噴出來了,笑完了,接著吃,把中間部分啃完了,不好意思啃邊上部分,怕整個臉都陷進月牙形的瓜皮里去了,她拿著吃剩的西瓜問他:「吃到這樣可不可以丟了?」

「想丟就丟,這不是從前了,一定要啃到沒一點紅色才放手。」

他接過她手裡的西瓜,走到廚房去,過了一會走出來,一手拿著一塊沒啃過的西瓜,另一隻手裡拿著一塊啃掉了全部紅色的瓜皮,嘴裡咀嚼著。

她問:「你把我吃剩的西瓜吃了?」

「嗯。」

「你不覺得——臟?」

「以前你吃不完的,不吃了的,不都是我吃掉了?還記不記得你吃薄荷糖?吃到一半不吃了,說太辣了,口水滴滴地吐出來給我吃。」

她開心地笑起來:「你吃過我多少口水哦!」她接過他手裡的瓜,又把中心部分啃掉了,然後遞給他。

他問:「再吃一塊吧?」

「不吃了,不吃了,吃脹死了。」

他沒再去給她拿瓜,而是當著她的面,就把她吃剩的瓜吃掉了。他問: 「現在你吃不完的可能都扔給你——丈夫了吧?」

「他才不吃我剩下的東西呢。」

「人啊,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吃我的剩東西是——福?」

「對我來說是如此。」他走到洗手間去,從那裡叫她,「來洗個手吧,滿手西瓜水,粘粘連連的——」

她去了洗手間,很窄,是個長條形的,大概一米寬的樣子。

他已經洗了手,在用毛巾擦乾,她擠進去洗手,他緊貼著牆壁讓她。他家的洗手間沒裝修,沒洗臉池,只有一高一低兩個水管,高的那個是洗淋浴的,低的那個可以洗手洗腳洗衣服。

她躬下腰去洗手,從兩腿之間看見身後他的腿,和腿上的汗毛,淋了水,貼在腿上,像溪溝里那些水草,向著下游倒伏。她伸出手去,揪住幾根,扯了一下。

他的腿條件反射地一動,正好撞在她屁股上。他不好意思地說:「你還是這麼調皮!」

她直起腰,轉過身,鑽到他懷裡。

他靠在牆上,動彈不得,嘴裡說著:「我的手是濕的——」

她把他伸在身體兩旁的手拉起,圍在自己的腰上。

他摟住她,低下頭來吻她。

兩人在窄窄的洗手間吻了一陣,他放開手,低聲說:「我們別這樣吧,別把事情搞複雜了——」

他帶頭離開洗手間,回到客廳坐下。她也跟著他回到客廳。

接下來的幾天,她還去找過他,但他都不在家。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躲她。

芷青回來的那天晚上,她如約去接站。一直等到半夜,都沒等到他那趟列車,後來車站才通知說那趟車晚點了,因為路上有段鐵路被洪水衝垮,北上南下的列車全都無法通過。車站也不知道那趟列車什麼時候能到,但她從衝垮鐵路所處的位置來判斷,明天早上六點以前是肯定到不了的。

不知道為什麼,她聽到這個消息,馬上像瘋了一樣衝到街邊去叫出租,一車坐到鴛鴦樓附近,付了錢,下了車,就直奔衛國的房間。他門上的氣窗是黑的,屋子裡沒燈,不知道是睡了,還是不在家。

她屏住呼吸,輕輕地敲了敲他的門。

他好像就等在門邊一樣,她剛敲門,他就把門打開了。她一下撲進他懷裡,嘴裡說著:「天意!天意!」

他把她抱進卧室,放在他的單人床上。

她低聲問:「你這幾天去哪裡了?」

「沒去哪裡。」

「你在家。」

「嗯。」

「為什麼不給我開門?」

「我怕——」

「怕我吃了你?」

「怕我吃了你。」

「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覺得對不起——芷青——」

「對得起愛情就行。」

「只好這麼想了。」

「你剛才沒睡?」

「睡了,沒睡著。」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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