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雖然過去這麼多年了,但一想到衛國一家搬走的情景,岑今都能感受到那種令人窒息的心痛。

她不知道當年Lewis一家搬走的時候,她的女兒小今是否有過她當年的那種心痛。小今好像沒為那事哭過,情緒上也沒什麼明顯變化,但也可能是她沒注意到。

現在想起來,她感到很內疚,她那時完全沒有注意觀察女兒的喜怒哀樂,也沒花時間去體會女兒的感受,一是她那時正忙著讀博士,二是她很不喜歡盧家媽媽,內心深處一直希望盧家爸爸趕快畢業,在外州找到工作,把全家都帶走,所以當盧家真的搬走的時候,她如釋重負,彷彿美夢成真,就差開會慶祝了。

也許當她為盧家的搬走而欣喜的時候,她的女兒正在經受衛國搬走時她經受過的心痛,而她這個做媽媽的,一點兒也沒覺察,真是該打。

她安慰自己說,女兒和Lewis之間,應該沒有她和衛國之間那種深厚友誼,因為女兒跟Lewis之間,應該沒什麼時間接觸。

感情這東西,不接觸怎麼能產生?

她跟衛國的感情,完全是經常接觸的成果。那時她還沒上學,衛國雖然上了學,但也經常停課,再加上那個漫長的暑假,她和衛國有大把的時間在一起玩,玩多了,自然玩出感情來了,至少是玩習慣了,一旦分開,就很難適應。

但女兒和Lewis,他們哪有時間在一起玩?

她家和盧家並不住在一起,小今和Lewis分乘不同的校車,頂多就是在學校接觸一下。但美國學校沒有午休時間,都是從上午一直上到下午放學,課間休息時間很短,頂多五六分鐘,學生又不是固定在一個教室上課,課間時間能從一個教室跑到另一個教室就不錯了,根本沒時間跑出去玩。

美國學校也不興做課間操眼保操什麼的,沒有早鍛煉晚鍛煉,更沒有「課外活動」,學生在校基本就是忙著上課,沒什麼時間交往。

小今和Lewis雖然都在學校的Orchestra(樂隊)里,每天有一小時在一起拉琴,但那麼大一幫人在一起練琴,又有老師,估計兩人也沒時間單獨接觸。

美國學生放學之後也不太可能待在學校玩,不回家,因為校車時間是固定的,錯過了就沒車了,所以小今他們都是一放學就坐上校車,各回各的家。萬一誤了校車,或者放學後有Club(俱樂部,興趣小組)活動,那就得叫家長去接。

她回想了一下,小今參加的一些Club,很少有跟Lewis相同的,所以他們放學之後即便待在學校參加Club活動,也沒機會接觸。

晚上,小今一般都待在家裡,寫寫作業,看看電視,頂多在外面跟同樓房的孩子玩一玩。如果小今想去Lewis那裡玩,還得叫她出車才行,但她印象里從來沒有為這事出過車。

那兩人還有什麼機會單獨接觸呢?唯一的可能就是通過網路和電話,發Email(電郵)啊,開博客啊,等等。

想到這些,她好有一番感嘆,如果當初就有了互聯網電話什麼的,她也不會那麼害怕小孩子們孤立她了,大不了咱不跟你們玩,咱上網!

說起上網,她幾乎認定女兒和Lewis是通過網路戀愛的了,因為她很早就為女兒買了手提電腦,也沒設定什麼關卡,由著女兒自由自在地用,她從來不去檢查女兒去了哪些網站。

女兒的第一個Email賬號還是她幫著開的,因為網站要求開戶人必須是13歲以上,而女兒那時還沒13歲。

她記得當時聽女兒說了不能開賬號的事,就幫女兒開了一個,同時也很詫異美國是怎樣培養孩子的誠實精神的,因為網站也就是問一下「你是不是13歲以上?」,並不要求提供證據,如果她是她女兒,可能就直接回答「是」,然後就矇混過關,自己開了賬號了。

但她女兒就不會這樣做,沒13歲就是沒13歲,網站說不能開,女兒就不開,就像實驗室的那些美國人一樣,一人一張MicrosoftOffice(微軟辦公室軟體)的CD,她想問那些人借來裝在自己電腦上,結果沒一個人敢借,都說這是有Cht(版權)的,不能隨便給別人裝。

後來她是問一個中國人借來裝的,那個中國人的CD也不是原裝,而是拷貝的。那個中國人還囑咐她裝好了別上網去Rregister(登記),免得人家發現他們在盜版。

這讓她感嘆文化的力量真大,女兒是她生的,血管里流著她的血,外貌繼承了她的特色,但在這些事情上,女兒卻更像實驗室的美國人,而不像她和她的中國朋友。

她給女兒開了Email賬號,還不敢說是幫女兒開的,怕女兒認為她做假,她只說「這是媽媽的賬號,借給你用」,女兒才用。而女兒是真的當做媽媽的賬號在用,沒改密碼,還很詫異為什麼從來沒看見過有人給媽媽寫Email。

她不知道女兒現在改了密碼沒有,但即便沒改,她也不好意思偷跑進去查看女兒的Email。為此她很佩服美國的社會和文化,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監督著那些想做壞事的人,讓他們感到心虛,感到羞愧,因而不敢做壞事。

她感覺自己到美國來之後,都變得潔凈了,沒誰給她做思想工作,也沒誰對她進行道德教育,她也不去教堂,沒參加任何黨派,但她的女兒就像一面鏡子,照出她身上很多不光彩的地方,令她感到羞愧,偷偷改掉了。

記得剛來美國時她經常把實驗室的一種擦手紙帶些回去用,因為她很喜歡那種擦手紙,而商店裡沒看見賣的。那種紙比較厚,比較硬,用來擦濕手很好,比那些柔軟的餐巾紙吸水,而且不會將紙絨絨留在手上。

實驗室里那種紙多得很,大家用得也很鋪張浪費,擦手時一抓就是好多張,弄潑了水在地上,就丟一大堆擦手紙在地上去吸干,所以她覺得帶幾張回去用也不算什麼。

她女兒起先不知道,以為是媽媽買的,所以也跟著用,但有一次女兒跟她去實驗室,看見她臨走時拿了一小疊實驗室的擦手紙裝進自己包里,驚訝地問:「媽媽,你的紙是在這裡拿的?」

她狼狽不堪,馬上把紙從包里拿了出來,放回原處,從此再不打那些紙的主意了。

還有一些諸如為了省錢,買門票的時候把孩子的身高說矮,年齡說小之類,她知道很多中國人都這樣干,但她堅決不幹,她想做個潔凈的人,配得上女兒。

所以她從來不後悔來了美國,哪怕那意味著離婚,做單身母親,她都覺得合算,因為她的女兒少了很多被污染的機會,不光是空氣方面的污染,也包括心靈方面的污染。

她本來還想查查家裡的電話記錄,看能不能查到誰是女兒的「竹馬青梅」的,現在也打消了這個念頭。想知道,就正大光明地問女兒,別搞歪門邪道,偵探女兒的隱私。

吃飯的時候,她問:「小今,你還記不記得Lewis?」

「Lewiswho(哪個Lewis)?」

「就是。盧叔叔的兒子,盧明,以前跟你在一個學校讀書的。」

「在一個學校讀書?那太多人了。」

「不光是在一個學校讀書,你們是同一個Grade(年級),還一起在Orchestra(樂隊)拉琴的。」

「那也有很多呀。」

「我們以前經常跟他們一家在一起玩的,記不記得他家要搬走的那次,我給你買了滑冰鞋,你們在他門前滑冰。」

「哦,ThatGuy(那個人,那個傢伙)?他們不是到C州去了嗎?」

「嗯,是到C州去了,不過這麼多年了,說不定他們也搬到我們F州來了呢?」

女兒聳聳肩,沒置可否。

從表情來看,女兒對盧家人似乎沒什麼興趣。但誰知道呢?有時一個很誠實很單純的孩子,一旦墮入情網,也能想出很多花招來騙過家長。她自己年輕的時候不就是這樣嗎?本來是在意的人,卻故意做出一個不在意的樣子,原因很簡單,因為知道媽媽不喜歡那個人。

她開玩笑地問:「你覺得Lewis長得帥不帥?」

「What』s帥(帥是什麼意思)?」

「呵呵,帥就是Handsome,Goodlooking。」

女兒懶懶地回答:「Not really(說不上帥)。」

她越發覺得女兒的「竹馬青梅」就是Lewis了,女兒跟Lewis分開已經六七年了,如果女兒真的不在乎,應該根本就不記得Lewis的長相了,如果還記得,說明最近見過面。

她繞著圈子問:「Brad Pitt(布拉德-皮特)帥嗎?」

「Too old.(太老了)」

「WhataboutOrlandoBloom(奧蘭多-布魯姆怎麼樣?)」

「He』sOK.(他還行。)」

「JudeLaw(裘德-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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