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岑今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岸邊的樹蔭里,身上蓋著幾塊荷葉,衛國正在掐她鼻子下面,她嚷起來:「你掐痛我了!」

他欣喜地說:「你醒過來了?差點把我嚇死。如果你今天淹死了,我就不回家了,免得被我爸打死。」

「我怎麼啦?」

「你掉水裡,被水沖走了。」

「是你把我撈上來的?」

「不是我,還能是誰?這裡又沒別人。」

「那你看見我的……那裡了?」

「我哪裡顧得上看?嚇都嚇死了。」

「你肯定看見了。」

「沒有。」

「你撒謊。」

「我沒撒謊。」

「你就撒謊了!」

「好,我是撒謊了,我看見了,那又怎麼啦?」

「你看見什麼了?」

「我看見……你那裡好奇怪哦,肯定很不舒服吧?」

「為什麼?」

「看著就不舒服。」

她擔心地說:「別人說,如果男的看見了女的。那個,女的就會生小孩的,我會不會生小孩?」

「不會的。」

「你怎麼知道?」

「反正不會,不信你回去問你媽媽。」

「我不敢問我媽媽,你也不許把今天的事說出去,不然別人要笑我的。」

「我保證,絕對不會說出去。」他拉她起來,「走,去水裡洗洗,衣服肯定快乾了,洗了穿上,走到家衣服就幹了。」

她還在猶豫,他又說:「我已經看見了,還怕什麼呢?來,我牽著你,免得你又被水沖走了。」

她想了想,說:「那我也要看你,不然就不公平。」

「你看吧。」他脫下短褲,轉來轉去讓她看,「現在公平了吧?」

她覺得他從後面看沒什麼稀奇的,就是前面兩腿間有一坨肉樣的東西有點兒怪,不禁感嘆說:「你還說我那裡很奇怪,我覺得你那裡才奇怪,肯定很不舒服吧?」

「等你下輩子變個男的就知道了。」

洗乾淨身上的爛泥,穿上半乾的衣褲,衛國牽著她匆匆忙忙往家趕,邊走邊說:「你回去後,要用冷水狠狠地洗幾遍胳膊和腿,因為溪水有點渾,你泡了渾水,身上會有『水鍋巴』,如果你媽媽用指甲刮你的胳膊,就會看見一道白印,她就知道你下過水了。」

她用指甲刮自己的胳膊,真的有道白印子。

他又說:「還有你的衣服,也泡了渾水,會硬邦邦的,回到家就換了,用清水洗一洗,把渾水都揉出來,晾外面晒乾。」

「你真聰明。」

「不聰明早就被我爸打死了。」

但等她回到家,發現這些善後措施都不用做了,因為媽媽已經回來了,躺在床上。她慌忙跑過去,問:「媽媽,你又暈倒了?」

媽媽好像哭過了,眼睛紅紅的,聲音有點沙啞:「今今,你爸爸他走了。」

「他不是早就走了嗎?」

「他那時只是從家裡走了,搬到工會辦公室去了,現在他走更遠了,不回來了。」

「他到哪裡去了?」

「他回他的老家去了,他的那個鄉下老婆和兒子把他接回去了。」

「你不是說他不想回去的嗎?」

「他那時是不想回去,但現在由不得他了,今天公安局到學校來開了公判大會,你爸爸被遣送回原籍管制勞動。他回到那個地方,就是到了人家的矮檐下,他老婆一家都是生產隊的幹部,民兵連長,你爸爸的胳膊還擰得過大腿?」

她正在揣摩誰的胳膊誰的大腿,就聽媽媽哭著說:「今今,現在媽媽只有你一個人了,你要跟媽媽相依為命。」

她趕快把頭貼在媽媽臉上,但她沒有哭,也不那麼傷心,因為她還有媽媽,而爸爸已經很久都不在家了,現在她還想像不出「走得更遠」與「搬到工會辦公室」有什麼區別。

她正在給媽媽擦眼淚,軍代表端著兩個大碗進來,看見她就說:「今今,你回來了?我把飯打來了,找個碗盛飯吃。」

軍代表把飯菜放在飯桌上,自己走到爐子旁邊,拿起上面的藥罐子,倒了一碗黑乎乎的葯湯子,叫媽媽喝。

媽媽不喝,只是哭。

軍代表說:「這種時候,你可不能哭哭啼啼的,這是個立場問題,你今天在會上不肯發言,群眾就很有意見,以後要特別注意。把葯喝了吧,不喝葯,病怎麼能好呢?如果你把自己身體哭壞了,孩子怎麼辦?」

媽媽接過葯,一邊哭一邊喝掉了。

第二天,睡過午覺,媽媽去學校參加政治學習,她一個人在自家門口跳橡皮筋,正跳著,衛國端著個鍋子跑來了:「快,來吃冰!」

「你又去工廠了?」

「嗯,昨天的冰都潑到溪溝里去了,沒吃成嗎。」

「你去拿冰怎麼不叫上我呢?」

「叫上你太麻煩了,你又不敢過水,過水又掉水裡去了,冰塊也掉水裡去了,還不如我自己去,快一些。」

衛國進了她家,在地上鋪了張報紙,把冰塊放在報紙上,找來菜刀,開始砍冰,砍得冰渣四濺,冰塊蹦得到處都是。他撿起冰塊,放手裡摸一摸,髒東西就隨著冰水流不見了,他說這是在「洗冰」,他把洗乾淨的冰塊裝在她家的熱水瓶里,如果太大裝不進去,就再砍砍。

她很好奇:「為什麼裝在熱水瓶里?」

「這麼多冰,你一下吃不完,放在熱水瓶里化得慢,你明天都有冰吃。」

「熱水瓶不是很熱嗎?冰放到熱水瓶里不會化掉?」

「傻瓜,熱水瓶不熱,是裡面裝的水熱,如果你裝的是冰,熱水瓶就變成冰水瓶了。不過有時冰塊會結在一起,倒不出來了,那時你要敞開瓶蓋,過一會就能倒出來。」

「你什麼都知道呀?真聰明。」

「從來沒人說過我聰明。」

「真的嗎?可是你很聰明啊,為什麼別人不說你聰明呢?」

「因為我讀書不行。」

說到讀書,她就沒詞了,因為她還沒上學,她是十月份生的,錯過了今年報名的時間,要等到明年才能讀書。

她一邊說話,一邊吃冰塊,甜甜的,冰冰的,真好吃。

他問:「好不好吃?」

「好吃。」

「好吃我明天又去拿。」

「可以天天拿嗎?」

「怎麼不行?反正我幫他們鏟煤就是了,現在要抓緊時間吃,等到天氣涼了,就沒冰吃了。」

有幾個小孩子好像嗅到了冰味一樣,跑到她家門口張望,艷羨地說:「她在吃冰!」

「好多的冰啊!」

「我也好想吃冰啊!」

她問衛國:「我可以給一點兒冰他們吃嗎?」

「隨便你,我把冰給你了,就是你的了,你想給就給。」

「我想給,我想叫他們吃了我的冰就跟我玩。」她端著裝冰的碗,到門口去分給那些小孩吃,邊分邊說,「我給冰你們吃,但你們要跟我玩。」

小孩子們都保證:「我跟你玩,我跟你玩。」

衛國也幫腔說:「如果你們跟今今好好玩,我以後又拿冰你們吃,如果你們不跟她好好玩,我就不給冰你們吃了。」

小孩子們拿著冰,凍得從一隻手換到另一隻手,但凍也凍得開心,邊吃還邊盯著她的碗:「她還有好多冰喲!」

「她一個人吃那麼多呀?」

「吃多了會肚子疼的。」

有幾個大點的男孩也圍上來要冰吃,她見是幾個從來不在一起玩的小孩,就不想給冰他們吃,知道他們吃了也不會跟她一起玩。

那幾個孩子等了一陣,沒分到冰,就開始鬧事了。

一個說:「這是衛國給他的相好搞的冰,你們都別想了吧,想也想不到的。」

另一個說:「衛國跟今今是兩口子。」

衛國指著那幾個孩子說:「你們討打呀?」

那幾個孩子都跑開了,邊跑邊喊:

「衛國是流氓!」

「衛國看了今今的屁股了,今今的肚子要大了,要生娃娃了。」

衛國追了出去,所有小孩子都跑掉了。

她也沒心思吃冰了,膽戰心驚地想著幾個小孩子的話。等衛國回來,她著急地問:「你不是說你不會告訴別人的嗎?」

「我是沒告訴別人啊。」

「那他們為什麼知道你看過我?」

「他們瞎說的嗎。」

「但是——」

衛國急了:「你怎麼不相信我呢?我說了沒告訴別人就沒告訴別人,我保證過的,如果我告訴了別人,就抓我去坐牢!」

「那他們怎麼會那麼說?」

「他們對誰都是這麼亂說的,他們不是還說過你爸爸。」

她驚訝地問:「你知道他們說我爸爸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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