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六十四章 坦言

齊郡王妃蔣氏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死了,青雲總有些不大真實的感覺。

不過蔣氏的屍首,皇帝已派了親信內侍與馮德安一同前去驗看過了,確定她是真的已死,才回宮復命的,應當不會有問題。太后這邊,已經派人去請宗人府宗正之妻進宮,告知詳情,當然對外的說辭只是蔣氏急病而亡,因是癆病,恐不幹凈,因此後事要從簡,屍首也要火化,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就是,專為宗室王公所準備的墓地,她怕是進不去了,等齊郡王百年之後,躺在他身邊的也不會是她。

至於蔣氏所生嫡長子,也要為母守孝,離府到墓旁暫居。至於他是就此在人前消失,過閑雲野鶴卻無權無勢的尋常宗室子弟生活,還是因為母喪傷心過度,「哀毀病亡」,就看齊郡王自己的意思了。

皇帝並不在乎這個堂兄的生死。蔣氏雖可惡,但還算是個不錯的母親,儘管自己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卻從沒讓親生兒子參與進來,而她的兒子平素也算是個文武雙全的俊秀孩子,在宗室子弟中,稱得上出眾,只因受了母親娘家與外家的連累,雖有嫡長子之名,卻一直被側室所出的兄弟壓著,從小受過不少氣,直到正式請封了世子,盧側妃又病亡,才好過些,但他一向並無惡行,只要不會因怨憤而行事有差,皇帝也不在乎多養活一個宗室閑人。

而太后,則因為同為慈母,也不忍心真的把齊郡王的長子給殺了。她還私下跟青雲念叨呢:「太皇太嬪也好,齊郡王也好,都是心狠的,從前那麼疼那孩子,蔣氏一出事,他們為了脫身,就立刻把那孩子推出來送死。骨肉至親尚且能捨棄,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你日後千萬不要與他們一家子多接觸,若是見到行事與他們仿若之人,也要離遠些才好呢!」

青雲只有笑應:「母后多慮了,我從來不愛跟他家來往,不會被他們算計到的。再說,我本來就不耐煩與人交際應酬,如果不是確定非常可靠的人家,我也不會跟他們親近呀?有母后和皇上的火眼金睛在,真有不妥當的人,也近不了我身邊,我還怕誰來?」

這話說得太后心裡暖洋洋的,她立刻就露出了笑容:「這話說得是,你自小在外頭長大,哪裡知道那些高門大戶之間交際來往的煩心事?說句再簡單不過的話,也要拐上幾個彎,含蓄再含蓄,隱晦又隱晦,真真是吃飽了撐的,叫人心裡累得慌。你是什麼身份?何必與人斗這心眼子?就交給母后吧。若有什麼人是你不耐煩應酬,又非要粘上來糾纏的,只管告訴我。」

青雲自然是撒了一番嬌,承了太后的情,母女倆和樂融融的,不料宮外頭傳來一個消息,卻是把她們都打懵了。

齊郡王世子把他老子齊郡王給殺了。

忽然被捆成了粽子關起來,齊郡王世子又不是傻子,如何猜不到是出事了?只是他心裡對父親仍抱有幻想,見父親匆匆進宮又匆匆趕回來,還命人為自己鬆了綁,讓親信手下替自己收拾簡單的行李,就要將自己送走,還以為父親這是要保住自己母子二人呢。他乖乖聽話,只等與母親會合了出發,沒想到父親才進了內院,王府親衛們就把正院中的丫頭婆子全都殺了,王府中血流成河,接著又傳出了他母親「急病身亡」的消息,他整個人都傻了。

但再傻,也就是一小會兒,他馬上就想到,父親必然是殺了母親以自保。再回頭看父親命人替自己收拾的行李,不過是兩件家常外衣,中衣、中褲、鞋襪之類的完全不見,碎銀子也沒帶,這哪裡是要出門過夜的模樣?他一個郡王世子,從小錦衣玉食,若真的出門,即便一切從簡,衣食住行相關的物件少說也要帶上幾馬車,光是衣裳配件,就要幾大包袱,此外梳洗的家什伙兒,吃飯喝茶的用具,睡覺用的鋪蓋,這些都不可能用外頭來歷不明的東西,因此跟著侍候的人也不會少。雖說父親安排他離開,極有可能是逃命,這些排場是顧不上的了,但換洗的衣物總要有的,錢財也要帶上一點兒,不然日後如何生活?

但齊郡王卻只是草草讓人收拾了一個輕飄飄的包袱,看起來更像是為了收拾包袱而收拾包袱,並沒打算真讓他在外頭住著,所以包起來的不是十分實用的東西。

齊郡王世子再看向身後跟著的兩個牛高馬大的護衛,發現他們都是自己不熟悉的人,俱是父親心腹,板著個冷臉,腰間卻垮著長刀,名義上是站在身後保護自己,實際上卻將他置在嚴格監視下。他往前一步,他們就跟著往前一步,他要轉身往左走,其中一人便邁前一步擋住他的去路,十分不客氣地叫他老實站在原地等候王爺安排。

無人出門給各宗室王府送喪信;無人買棺材替他母親裝殮;無人在前廳布置靈堂;無人在大門外掛上藍白燈籠;無人到他面前道一聲惱,為他換上孝衣;他母親身邊侍候的人連院子里掃地的粗使婆子在內都被殺絕了;還有幾個面生的婆子進進出出,低聲議論著王爺竟命人將王妃的屍首送去什麼地方火化,然後悄悄兒找個荒山野嶺埋了,連墓碑也不必立一個。

接著他又聽到管家吩咐下人去城外莊子上接回正為盧側妃守孝的三位公子,尤其是其中年紀最長的二公子,要派最好的馬車去,禮數一定要周到,因為二公子很快就要成為王府的世子了。

齊郡王世子心都涼了。

他不顧那兩名護衛的阻攔,硬要闖進正院去見父親,還未說上一句話。便看到自己的母親滿面猙獰地躺倒在地面上,死不瞑目,而他父親卻只顧著翻箱倒櫃,不知在尋找著什麼。

接下來這父子倆發生了一段不大愉快的對話,至於具體說了什麼,由於旁人都被遠遠地趕了出去,也無人聽見,只知道屋裡的爭吵聲越來越大,還傳出了碰撞的聲音,等護衛們聞聲闖進去時,齊郡王已經躺在地上了。腹部中刀,而世子怔怔地站在那裡,彷彿成了傻子一般。

齊郡王中的刀,是他自己貼身藏的匕首。他本是從宮裡出來,就直接奔進了正院,並沒有換過衣裳,也沒有回過房,無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帶上這把匕首的,也不知他帶上它是要做什麼。照理說,除了他本人,應該沒第二個人知道他帶著這把匕首才對,也不知世子是如何知曉,又從他身上奪下這把匕首,殺死父親的。但世子既然做了這等大逆不道的事,自然要趕緊上報宮裡,也不必再提他去母親「墓旁」守孝的事了。

齊郡王世子沒有再說過什麼話,就乖乖任由別人押著入了宗人府大牢。得到消息急忙趕來的宗正氣急敗壞地問了他許多問題,他都沒吭聲,過了兩日,方才提出想見皇帝。宗正自然是不願意的,他連親生父親都殺了,誰知道會不會對皇帝也下殺手?

但齊郡王世子卻非常平靜地道:「我已是死路一條,又何必再造殺孽?我只是有話要告訴皇上,提醒皇上,等我把話說完,也就能安安靜靜地上路了。」

宗正看著他的眼神,不知為何打了個冷戰,猶豫過後,還是把他的請求轉告了皇帝,讓皇帝來決定要不要見他。

皇帝年紀雖小,卻很有膽識,他輕車簡從,沒有驚動旁人,便來到了宗人府,進牢時,身邊也只有馮德安一人。看到那在短短兩日內瘦得脫了形的堂兄,他只是平靜地開口:「聽說你要見朕?」

齊郡王世子看著他,獃獃地,忽然流下淚來。

他告訴了皇帝一個非常長的故事。

當年羅家覆滅,蔣家受了池魚之災,除去直接參与了謀逆的兩名子弟伏法外,主要家庭成員基本保住了性命,卻丟了官職,只能黯然歸鄉。對於羅家,他們根本無力伸出援手,甚至對嫁入宗室的女兒也保不住,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齊王幽禁。

但事實上,當時齊王與蔣氏感情極好,不願意眼睜睜看著妻子受外祖家連累,所以先一步將她幽禁,其實是為了保下她。她雖幽居佛堂,但除了不能出門走動,不能見外客,也不能在明面上掌管王府中饋以外,日子跟從前並沒有太大的區別。羅家死士大概是探聽到了這一點,為了躲避京中官兵的搜捕,暗中聯絡上她,希望能得到她的庇護,同時,也想將那剛剛被發現懷有羅家血脈的丫鬟躲進齊王府里來,日後可以安然生下羅家子嗣。

他們同時還送來了羅家收藏起來以備東山再起的幾大箱財物。可惜東西佔地太大,很快就被齊王發現了。齊王起了貪心,同時也是為了斷絕蔣氏再為羅家出力的心思,便昧下了這筆錢。但因為蔣氏哭鬧,他最後也作出了妥協,允許她將那個懷孕的丫鬟養在王府中,並提供住處給羅家死士,條件是他們要裝成一般老百姓,不許泄露身份,更不許為非作歹。

那丫頭懷的胎,事先找大夫看過,據說是男胎,因此羅家死士們都期望很高。只是沒想到,她生下來的是個女兒,若這件事讓羅家死士們知道了,只怕他們的心就會散了,因為女兒無法傳承香火,更無法以首領的身份帶領羅家殘存的勢力東山再起。那這些死士們就有可能改變原本的想法,放棄這個女孩,各自分些財物離開。但他們會分什麼財物呢?會不會就是先前羅家藏起來的那幾箱子東西?萬一齊王不肯放棄到嘴的肥肉,跟他們鬥起來,會不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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