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六十四章 皇父

青雲還沒來得及問個究竟,就被馮吉拉到了大炕右邊的屏風後。

那裡有個小小的空間,原是供皇帝更衣時用的,牆上還掛了一匹厚厚的長方形毯子。馮吉站在那裡,也不知是如何操作的,牆面上發出了極輕微的磨擦聲,接著他掀起帘子,牆上就出現了一個小門。青雲在他的催促下穿過那道門,便發現自己身處一個極小的空間,周圍都是帷幔,伸手掀開,正是方才進殿前,等候時曾經待過的那個小隔間。她出來的地方就位於窗戶旁,與其中一隻多寶架相鄰,不知情的人,絕不會想到這些帷幔後頭還有文章。

這裡與皇帝寢宮的御書房只隔著幾層帳幔,原是預備有外臣與後宮妃嬪恰巧同時來見皇帝時,不方便看到彼此,可以有個地方迴避。隔間旁的小門直通外頭的走廊,既可前往小花園,也可繞道出宮,可以說是相當方便。不過就算沒有這道門,皇帝要達成同樣目的也極容易,他在裡頭的暖閣開闢這麼一條意義不大的秘密通道,也不知是出於什麼想法。

馮吉讓她隨便選張太師椅坐下,然後將聲量壓得極低:「大公主見諒,陛下也是為您著想,若叫皇后娘娘知道有您在,日後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呢。您千萬別作聲,皇后娘娘是不會進來的,等她走了就好了。」

這裡既然是供朝臣或後宮妃嬪相互迴避用的,皇后自然不會過來。但青雲心中還是十分納悶,如果真照皇帝說的那樣,她是一個被廢后羅氏故意賜出宮去的美人生的皇女,又是在那段時期受的害,如今的皇后姜氏怎麼也不會生出嫉恨之心才對啊,難道她的生母當年曾與姜皇后爭過寵?她好歹也是姜鋒帶大的,不是說姜皇后跟姜鋒感情不錯嘛?

青雲猶自在那裡迷惑不解,書房那頭,皇后已經闖進來了。皇帝出了暖閣,身上披著件衣裳,扶著書案重新坐下,眼角都沒瞥皇后一下,聲音里透著不悅:「大晚上的,你過來做什麼?」

皇后向皇帝見了禮,卻沒說自己的來意,青雲只聽見她沉默了一會兒,也不知在做什麼。馮吉站在隔間的帳幔前,擔心地透過縫隙往外偷看,忽然縮回了頭,驚懼地朝青雲看來。青雲起初覺得莫名其妙,見他幾乎是撲過來,用口形無聲地道:「快躲起來!」就知道一定是皇后過來了。這時候要跑出殿外已經來不及,定會讓人看見背影的,還不如躲回方才那堆帳幔裡頭去。於是說時遲,那時快,青雲迅速蹦起衝進那扇秘密小門前的帷幔中去,剛剛遮掩住身形,皇后已經掀起帳幔看進來了。

她看到的只有馮吉,馮吉暗暗抹了把汗,彎腰道:「皇后娘娘,您怎麼……」

皇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整個隔間,目中猶帶猜疑:「這裡沒別人?」

馮吉乾笑道:「娘娘,這裡只有老奴啊!陛下嫌屋裡有風,吹著冷,讓老奴把這裡的門給關了,怎麼?」

皇后娘娘狐疑地走進來,繞著隔間走了半圈,又在小門處往外頭眺望了一圈,完全看不見有可疑的人影,方才轉了回來,盯著馮吉問:「本宮怎麼聽說,有人抬了一頂小轎,往皇上寢宮裡來了?」馮吉笑道:「皇后娘娘是聽誰說的?興許是宮裡那位貴主兒夜裡無事,到別的娘娘宮裡串門子去了。若是陛下召喚了哪位娘娘,敬事房一定會先呈報給娘娘用印的。」

皇后臉上微微一紅:「本宮不是這個意思。」

書房那邊傳來了皇帝的嘲諷聲:「你還能是什麼意思?朕今晚獨自在此處理政務,才覺得乏了,正想到裡頭暖閣歇一歇。這還沒動彈呢,你就直衝進來,來了也只行了個禮,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往暖閣里闖,見裡頭沒人,又跑那屋子去了,也不想想萬一裡頭有個外臣在怎麼辦。朕從前怎麼不知道皇后竟是個如此小氣擅妒的,不知打哪兒聽到些風聲,就跑朕寢宮裡抓姦來了?!」

皇后窘迫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低頭不語。青雲透過帳幔縫隙往外看,正好可以看見她的模樣,心下不由得大吃一驚。

怪不得所有見過自己的姜家人,都說自己長得像皇后娘娘,十足姜家女兒的品格。皇后這張臉,乍一看上去,還真跟她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般,同樣是鵝蛋臉,額頭飽滿,眉毛又細又彎,細長的鳳眼一笑就彎成兩道新月,嘴角還有個小小的酒渦,只是皇后的下巴線條更圓潤些,膚色又白晳,看起來白白胖胖的,而她在東北生活了數月,又經歷連日趕路之後,曬得較為黑瘦。另外還有幾個細看之下就能發現的不大相似之處,就不細表了。

青雲心中再次升起埋葬已久的疑惑:她既然沒有姜家血統,怎會長了這麼一張臉?莫非她的生母還長得像姜皇后,才會得了皇帝的寵?可這沒理由呀!兩個女子同在後宮,同時身懷有孕,還都得了皇帝的寵,長得又像,難道皇帝最喜歡這種長相的女子,一個不夠,還得納上兩個?

可就算真是這樣,既然皇帝可以留下姜淑妃在宮中,為什麼就不能把她那位生母弄回來呢?假如說賜到楚王府那位美人病死了,換個名字身份讓人回宮做妃子,也不難吧?她被楚王妃追殺,可是在三歲的時候,那時皇帝已經把羅家連根拔起了,還沒法護得一個女兒周全?

青雲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忽然感到眼前一晃,皇后已經走回了書房中,跪下向皇帝請罪。先前她曾經將帳幔掀開,馮吉可能是為了不引起她懷疑,沒有將它放下,青雲在隔間裡頭,倒是把書房中的情形看了個清楚。

皇后向皇帝傾訴來意:「先前聽得宮人來報,說瞧見有侍衛領著人,抬了一頂小轎從宮外進來,直往皇上寢宮來了。臣妾只當是有心懷不軌的小人,從宮外弄了些不三不四的玩意兒進來討皇上歡喜,心中擔憂皇上龍體。這才趕來勸止,不成想是臣妾誤會了,驚擾了聖駕,還請皇上恕罪。」

皇帝冷笑一聲:「朕還真不知道,原來自己身邊有那麼多心懷不軌的小人,更不知道從宮外來的竟都是些不三不四的東西!既然如此,不如皇后也別從宮外弄些不三不四的人進來了,可好?!」

皇后臉色漲紅,低頭不吭聲了。青雲在暗地裡聽得奇怪,心想難道皇后從宮外弄了什麼人進來嗎?不會是男寵吧?難道是什麼三姑六婆尼僧巫蠱一流的人物?!

馮吉動了一動,走向書房門口那邊不知做了些什麼,再走回來時,手中多了一張紙。他走到皇帝身邊,彎腰低聲說了句話。皇帝又再度露出了冷笑:「朕道是誰在你面前煽風點火,果然是她!楚王如今已經帶著王妃出城去了,世子也在王府里休養,你不放輕雲那丫頭回去照料父母,或是讓她回王府去照看生病的兄長。留她在宮裡做什麼?!朕明明有令在先,入夜後不許閑雜人等在宮中亂逛,她卻不守規矩,私自前往盧妃宮中。皇后應當好生教訓她才是,結果反而聽她的挑撥,到朕面前生事,皇后,你真是糊塗了!」

皇后似乎大吃一驚:「輕雲她竟然到盧妃那兒去了?!」

「可不是么!」皇帝的語氣里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皇后可有興趣知道,她對盧妃都說了些什麼?十幾歲的小丫頭,就敢耍這等手段,朕從前真是小瞧了她!也不必再拖了,你回去就馬上替她收拾東西,明兒一早讓她滾回王府去!叫她哥哥好生管教管教她,否則朕不介意撤了她的封號!」

「陛下!」皇后聲音里透著驚懼與悲傷,「輕雲年紀還小,不懂事,求您饒了她吧!好歹也是陛下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是陛下與臣妾的親……親侄女兒呀!」

「朕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也太多了!」皇帝十分不以為然,「可像她這樣冷心冷情的還真是少見!你待她視如己出,正經的公主在你這兒還不如她有體面呢,她可曾念半分舊情?你妹子竄唆皇弟謀反時,她可曾勸阻過?還是到你這兒示過警?!她不但沒有這麼做,還長達半年不肯應召進宮見你,每次都只推說生病了,引得你次次都賞了她無數東西,她卻毫不在乎地在外頭跟人玩耍。如今皇弟老實了,她自知理虧,你又特特將她召進宮來,仍如從前一般疼她寵她,她若是個有心的,也該念你一絲好,結果她轉頭就去找盧妃,只因為盧妃如今身懷有孕,萬一生了個皇子,仍有機會引起奪嫡之爭,楚王府就能東山再起了!」

皇后聽得眼圈都紅了,卻無言以對,眼淚默默地掉了下來。

皇帝看著她流淚,閉了閉眼,長嘆一聲,起身走到她面前:「皇后,那孩子不值得你如此疼愛,你就棄了她吧!」

皇后全身一抖,含淚看著皇帝,卻是半天說不出話來,只知道搖頭。她怎能放棄那個孩子?她不能!

皇帝心裡知道是怎麼回事,對皇后卻是越發不能諒解。他想起隔間里那個真正的女兒,那個苦命的孩子,他只能狠下心:「輕雲又不是你的親骨肉,你為何對她如此執著?!她可是跟那些意圖奪走太子儲位的人一夥兒的!你難道為了別人的女兒,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不顧了么?!她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

皇后只是默默地流著淚,皇帝生氣得不想說話,轉過身一甩手:「回去吧,趕緊給輕雲收拾東西,天一亮就給朕送出宮去。別拖拖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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