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六章

馬車停了下來,徐令宜撩開車窗,坐在馬車裡的徐嗣諄和謹哥兒不由於朝窗外望去。

四月的田莊,鬱鬱蔥蔥,正長滿半截的莊稼。東南邊的田埂上凸著幾個墳包。清明節剛過沒多久,墳邊還有被風吹雨打散落的花瓣。

「爹爹,這是我們家的田莊嗎?」謹哥兒仰頭望頭父親。

徐令宜摸了摸小兒子的頭:「這是你四哥的田莊!」

徐嗣諄吃驚地望著徐令宜。

他知道娘親留給他的田莊就在大興,卻從來沒有來過。

是因為他要成親了,所以父親特意帶他來看看嗎?

轉念又覺得事情不應該這樣簡單。

就算要把田莊交給他,父親完全可以讓管事領他過來看看就成了,根本不用一大清早就帶著六弟和他風塵僕僕地趕到這個地方。

「父親……」他欲言又止。

徐令宜大有深意地望了徐嗣諄一眼:「陶媽媽就葬在這裡!」

徐嗣諄難掩錯愕。

外面傳來個陌生而又恭敬的聲音:「侯爺,有鄉鄰路過!」

徐令宜「嗯」了一聲,吩咐:「上請去問話!」

外面的應了是「是」。

馬車裡的人不由安靜下來,車外的聲音清楚地傳了進來。

「你問永平侯世子的田莊啊?這一片都是。」有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道,「那裡就是陶管事母親的墳了……早上來過……我天天從這邊路過,怎麼不知道……何況清明節剛過,他們家又來給陶老太太上墳……還沒有清明節時候燒得紙錢多……」

徐嗣諄臉色微變。

他眼角不由朝徐令宜瞥去。

徐令宜靜靜地坐在那裡,神色端凝,眉宇間自有威嚴。徐嗣諄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那管事道了謝。上前低聲稟著徐令宜:「問清楚了。陶管事今天沒有來給陶媽媽上紋。」

徐令宜「嗯」了一聲,又坐了一會,估算著那鄉鄰已經走遠了,這才起身:「我們下車去看看。」

徐嗣諄不敢怠慢,忙跟著下了車。

謹哥兒坐了大半天的車,新鮮感一去,早就覺得無卿了,此刻能下車去透透氣,高高興興地跳下了馬車。

外面有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青綢長衫,十分幹練。上前行了禮,領著他們往田埂上去。

很快,他們就看到了立著陶媽媽墓碑的墳頭。

墳頭乾乾淨淨,看得出來,是剛整理過的。墳前用來燒紙錢的陶盆里還殘留著紙錢的灰燼。

徐令宜背手站在墳頭,問徐嗣諄:「你怎麼想到賞一百兩銀子讓陶成到陶媽媽墳前來上香?」

徐嗣諄不過是想著他馬上要成親了,是件喜事,多賞些給陶成,讓陶成在陶媽媽的墳頭多燒點紙錢,讓陰間的人也跟著沾沾他的喜氣罷了。

可這樣的話,當著徐令宜的面,他卻說不出來。

「那你知不知道一百兩銀子能買多少紙錢?」好在徐令宜並不是要他回答,對他的沉默並沒有放在心上。

徐嗣諄不知道。但他知道,丫鬟們家裡的了紅白喜事,一等的也不過賞五兩銀帶回家去。一百兩,是個很大的數目。

「可以拉八、九馬車。」徐令宜淡淡地道,「燒上大半天!」

徐嗣諄「啊」了一聲,張口結舌地望著父親,腦子亂鬨哄的。

徐令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陶媽媽的墳:「我們回去吧!」

機敏的謹哥兒已感覺到了父親和哥哥之間的異樣,他安靜地站在一旁,乖巧地跟著徐令宜上了馬車。

一路上,徐令宜閉目養神。

謹哥兒開始還能正襟端坐,但很快就上眼皮和下眼皮打起架來,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徐令宜的懷裡睡著了。

徐嗣諄卻在想今天的所見所聞。

父親這樣做的用意是什麼呢?

告訴他陶成這個人陰奉陽違不可靠嗎?

可陶成是娘親的陪房……

想到這些,他心情開始有些煩燥起來。

這個陶成,平時做事很穩當,怎麼這次卻出了這樣的錯?

現在爹爹知道了,會不會狠狠地懲罰他呢?

「爹爹,」徐嗣諄吞吞吐吐地道,「陶成他不是故意的……」頗有些為他求情的味道。

徐令宜突然睜開了眼睛:「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和你走這一趟嗎?」

徐嗣諄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我讓你到外管學著管理庶務,並不是指望著你能寫會算,而是想你學著怎樣識人用人、知人善用。」徐令宜盯著他的眼睛,「可你看你……你快人成親了,想多燒點紙錢給陶媽媽,這不為過。可你卻一口氣給了陶成一百兩銀子。如果說,你因為感念陶媽媽對你母親親的餵養之恩,賞陶成一百兩子,也成可你卻是讓陶成買一百兩的紙錢燒給陶媽媽。人都有私心,陶成要是買了九十兩,落了十兩,也成。可你看他,只怕十兩銀子也沒有用上,其他的,全落了自己的腰包。你一次兩次不追究,時間長了,陶成就會養成習慣。等你有什麼大事要交給他的時候,他只會覺得你好糊弄,又怎麼會盡心儘力地幫你的忙?諄哥兒,」徐令宜頗有些感慨,「以後永平府里里外外的事都會交給你的,你要睜大了眼睛才行。不能因為他是你母親親的陪房,你就隨性而為。要知道,以後府時給你當差的,不僅有你母親親的人,還有我留給你的人,太夫人留給你的人,你要是不能一碗水端水,又怎麼能服眾?」

徐嗣諄心裡五味俱陳。

他怎麼知道陶成會這樣……而且,他也不能每件事都去像今天這樣查究一番啊!

徐嗣諄自然不敢駁自己的父親,只有低下頭,低低地應了解聲「是」。

徐令宜見他沒有任何問題問自己,不由失望地搖了搖頭。

「陶成的事,你準備怎麼辦?」良久,他輕輕地問兒子。

徐嗣諄抬頭,眼睛睜得大大的,顯得有些目瞪口呆:「我,我找他說說……」

「怎麼說?」徐令宜道,「說你到陶媽媽這裡來看過了,發現他沒有按你的吩咐給陶媽媽燒紙錢?」

「不是,不是。」這樣肯定是不成的。哪有交給別人辦事,還背地裡暗暗查訪的,哪有一點世家子弟的風範。可不這樣,又該怎樣呢?他遲疑道,「我,我,我……」

徐令宜並不是來為難兒子的。

「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查陶成?」他低聲道,「因為陶成是你最信任的管事我們要信任一個人,通常要對這個人有所了解才行。但你對陶成沒有任何的了解,僅僅憑著他是你母親親的陪房,你就對他無限地信賴。不僅把田莊的事交給他,還在其他管事面前處處給他體面,讓他凌駕於其他管事之上,卻又對他的事一無所知。這是很危險的。以後,在你手下幹事的人多了。你想用誰,一定要了解他。想了解一個人,一定要看小事。就拿這件事來說。你囑咐陶成的,他立刻去辦了。可見他心裡還是有你的。卻只用了你給的十分之一的銀子買紙錢,可見這個人很貪婪。一個能辦事,又有貪婪的人,你用他的時候就要注意不能把大宗的錢財交到他手裡……」

徐嗣諄聽頭大如斗,囫圇吞棗般地強記著父親的話。

而本來昏昏酣睡的謹哥兒卻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父親,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他們是和去玉泉山取水的車隊一起進的城。

馬車裡,徐嗣諄和謹哥兒一右一左地靠在徐令宜的肩膀上,早已沉沉睡去。徐令宜的眼睛卻睜得大大的,黑暗中,閃閃發亮。

管事拿了徐令宜的名帖,守城的官兵別說是上前查看了,立刻幫著把前面的幾輛馬車趕到一旁給他們讓出了一條道。

回到荷花里,已是寅正。

十一娘擔心的一夜沒睡,披著衣裳就迎了出來。

「沒事!」徐令宜神采奕奕,橫抱著睡得正香的謹哥兒,舉止輕快,根本看不出來是坐了一天一夜馬車的人。「我們就是出去走了走!」

可能是感覺到母親的氣息,謹哥兒睡眼惺忪地捏著眼睛,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娘!」他扭著身子朝十一娘撲去,「我們去看了四哥的田莊……」雙手緊緊地摟了十一娘的脖子。

「謹哥兒!」徐令宜忙道,「你母親抱不動你。爹爹抱!」

謹哥兒正迷迷糊糊地,嗯嗯嗯地撒著嬌。

十一娘沒有辦法,就讓他這樣由徐令宜抱著,然後摟著她的脖子,別別捏捏地把兒子弄回了廂房。

徐嗣諄卻是完全清醒過來。

他三步並做兩步,表情凝重走進了淡泊齋又很快轉身出了淡泊齋。

「四少爺醒了沒有?」一邊問,一邊去了徐嗣誡那裡。

「要不,我們去問問母親?」徐嗣誡被徐嗣諄叫醒,聽了半天也沒有聽明白徐嗣諄到底要說什麼,他不由打了個哈欠,「母親管著內院的庶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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