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宅門春 第一百零五章 條件

朱翰之接到昭宣帝派人送來的密信時,整個人都愣住了,簡直無法相信燕王居然就這麼輕易地死去。

他甚至懷疑這送信的人會不會是其他別有用心的人冒皇帝之命派出的,目的是對他不利,又或者,這根本就是燕王的陰謀,想引誘他回京,暗中將他一舉擊殺?

但來人持有皇帝的信物,信上的字跡也確實像是昭宣帝的手筆,若信中所言俱是事實,朱翰之知道事情重大,是不能拖延的。此時已經來不及去信章家詢問內情,又見章家在常熟的宅子並無動靜,林氏帶著兒子和侄兒仍舊安然生活,也許章家也被蒙在鼓裡。

思索再三,朱翰之決定與信使兵分兩路進京,自己帶上四個身手出眾的親信屬下,裝扮成行商,拖著一車「貨物」,掩人耳目地趕路。在路上,他還真發現有可疑的人在沿路城鎮外圍徘徊,好象在搜索著什麼人,幸好他事先有所安排,每次都巧妙地躲了過去。他這一路走得快,三天後就到了京城。

進京城後,他見城中並無國喪的跡象,擔心有異,就先去了名下的一處商鋪,向那裡的掌柜夥計打聽消息。燕王遇刺身亡的消息此時仍未公開,但登基大典忽然取消了,對外只說是燕王得了急病,要將大典推遲。

市井中多有猜測,有人懷疑是昭宣帝與燕王在最後關頭鬧翻了,也有人懷疑是某些勢力不想看到燕王上位,所以對他下了毒,連宗室皇親與勛貴官員也多有不知道內情的,四處串動傳遞消息,因此流言蜚語滿天飛,人心已經開始浮動。

朱翰之得知昭宣帝目前還在皇宮中,並未留宿在行宮,倒有幾分相信燕王是真的出了事,擔心昭宣帝正承受著極大的壓力,召自己進京,大概是急著要尋個可靠的臂膀,因此忙忙在商鋪里就換了身乾淨衣裳,家也不回就進了宮。

一進宮,他就覺察到不對勁兒。他平日沒少進宮,守衛宮門的禁軍官兵對他是再熟悉習慣不過了,可今日無論是行禮還是說話,都透著前所未有的尊敬和小心,一聽說他是來見皇帝的,衛兵立即飛報上司,禁軍統領屁顛屁顛就趕了過來,要親自護送他去乾清宮。

直到見了昭宣帝後,兄弟倆坐下一說話,朱翰之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臉就一直僵著。

昭宣帝紅著眼圈對他道:「因你還未進京,朕怕會出事兒,也不敢命人為王叔發喪,如今你總算回來了,底下的事就好辦了。朕知道,你素來對皇位沒有想法,但是王叔所言甚有道理。朕是不行了,無德無才,做了幾年皇帝,只會給人添亂,如今又早早頒布了退位詔書,若是此時反悔,重坐皇位,豈不是失信於天下?可宗室之中,若論血統、品性、才能,還有可靠,再沒人比你強了。好兄弟,你就聽為兄一句勸,只當是為了咱大明江山,為了咱老朱家,把皇位接過去吧!」

朱翰之看著兄長,簡直無語了,半日才道:「皇上說這些做什麼?您只管繼續做您的皇帝,先前退位,是因為王叔賢能,您願意讓賢,可如今王叔都沒了,您還要讓給誰去?!誰敢說您失信於天下呢?」

昭宣帝長長地嘆了口氣,低下了頭。

朱翰之心下一凜,就覺得有什麼內情,忽然聽到有人在宮室裡間轉了出來,跪下道:「懷安侯有所不知,王爺雖未發喪,臣等也一直封鎖消息,可當日刺殺之事是瞞不了人的,已有不少宗室與重臣聽說了消息。當中有人蠢蠢欲動,言道皇上已退位,若再回歸,便是失信於臣民,但燕王既死,自然是要從宗室中挑選老成賢能之人接位,才能保住江山社稷。若不是眾宗室王爺們心中也各有想法,未能定下人選,只怕京中已經大亂了!」

朱翰之認出他是燕王府首席幕僚袁先生,眼中閃過一絲嘲諷。燕王府眾幕,他與呂先生更熟悉些,只是後者受袁先生一派排擠,未能隨燕王進京,眼下還在北平王府里主持事務呢。眼前這位袁先生,平日可沒少給燕王出主意,尤其是在對待昭宣帝的事情上,就數這姓袁的最積極。為什麼昭宣帝退位後不能再重回皇位?這裡頭當然少不了這姓袁的推波助瀾!只不過,當日是為了斷絕昭宣退位後會威脅到新君的皇位,如今卻變成了燕王府一系的致命缺陷了。

對方短短几句話,已令朱翰之看清楚了他們眼下最大的隱憂:因燕王一派此前的操作,昭宣帝在民間聲名或許尚可,但論威信實在不足以壓制朝臣與一眾野心勃勃的宗室藩王,而少了燕王支撐,昭宣帝僅憑自身的能力,也難以坐穩皇位;燕王的部屬在失去了自己的主君之後,連退一步擁護昭宣帝都會遇上重重困難,遠的不說,只要他們曾經對昭宣帝做過的一切被暴露出來,他們就休想能安生了,而且,他們與昭宣帝本就不親近,心裡自然是不大信任的。

昭宣無法複位,燕王府一系又沒了主君,一旦宗室朝臣另行決出新君,也許短時間內,他們兩方還可以苟延殘喘,但時間一長,必遭覆滅。那些宗室藩王可不是燕王,既不需要顧及悼仁太子的恩情,也信不過別人的下屬,甚至連名聲,可能也不大在乎。昭宣帝與燕王世子對他們而已,根本就是眼中釘,肉中刺!

事關己身安危,朱翰之也不敢大意了,他問袁先生:「燕王嬸何在?弟弟妹妹們何在?」可別被有心人把持利用了!

袁先生頓了頓,頭垂得更低了:「王妃傷心過度,與世子、郡主暫住在坤寧宮中休養,除卻娘家至親與宗室長輩,誰都不願意見。」

朱翰之聽出異樣:「都有誰見了她?說了些什麼?」

袁先生又頓了頓:「不過是些安慰的話。也有幾位宗室里的老王妃勸她安心,說王爺只差登基大典未舉行罷了,其實早已是真龍天子,既然不幸去了,自當由世子繼位,世子年幼,可以任命宗室中的長輩為攝政王,輔佐幼主,待幼主成年後,再還政於君。」

又是一個心懷叵測的!

朱翰之冷笑。燕王攝政兩年,就成了皇帝,想必宗室里那些老王爺裡頭也有人心動了,打算走燕王的老路,等過幾年掌握了大權,再尋個法子讓燕王世子暴斃了,便可「循舊例」登基為帝。只是這麼明顯的圈套,燕王妃難道沒看出來?還是說,她不甘心離皇后的寶座只一步之差,就想做幾年太后過過癮?

他看向袁先生:「如此大事,王嬸就沒跟你們商量商量?」

袁先生仍舊低著頭:「王妃卧病,不得傳召,外男不敢擅入。」

好吧,朱翰之也明白他們的苦處了。明知是條死路,一個不慎,所有人都要陪葬,可是燕王妃被那虛幻的前景迷惑住了,卻又不肯跟亡夫的部屬商議,想必是知道他們不會贊同吧?燕王府的人可能也鬱悶得很,他們會願意幫著昭宣帝勸自己接過皇位,大概也是被逼急了。

但是,皇位什麼的,朱翰之是真的沒有興趣。他從小所受到的教育,就是絕不對皇位有妄想之念,十一歲之前學習的也都是些琴棋書畫、風花雪月,當中滿了十歲後,才漸漸開始接觸經營產業的事,但這些都與為君之道毫不相關。當年在北平,燕王意欲起事,在不知道嫡兄尚存活於世時,他就沒答應過要給燕王做招牌,此時嫡兄尚在,他又怎會起這個念頭?

他轉向昭宣帝:「皇上,您身體康健,又是名正言順的君主,王叔既然去了,您歸位是理所當然的。百姓們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只要將事情真相詔告天下,便是有些議論,也會很快過去。朝臣中多有忠心之輩,而王叔的舊屬也會支持您的,宗室里即便有幾個跳樑小丑,又能成什麼氣候?至於您的子嗣,大不了臣弟犧牲一下,日後過繼個兒子給您,或許您養好了身子,幾年後就有兒女了也未可知。何必非得要臣弟繼位呢?臣弟如今名分上只是遠支宗室,又無德無才,如何能服眾?」

昭宣帝還未說話,袁先生就先急了:「懷安侯,名份什麼的,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宗室皇親、朝中臣工,知道您真正身份的大有人在,宗人府的宗正老王爺也說了,他已經親自將您的玉牒修改過來,您如今可是悼仁太子親子,皇上親弟,誰能說您只是遠支宗室?!至於您的才德,朝中人所共知,您就不必再謙虛了!況且,這也是我們王爺的遺願。」

「這倒奇了。」朱翰之冷淡地道,「王叔素來是個聰明人,為何臨終前不請皇上歸位,反倒要我這個遠房的侄兒接過大任?這話說不通,該不會是你們私自杜撰的吧?」

袁先生都要急死了,這回倒是昭宣帝替他解了圍:「好弟弟,他這話是真的,燕王叔臨終時確實說過,若朕不願留在皇位上,就勸你繼位。你本比朕強些,既有本事,又有決斷,這幾年裡,若不是有你幫襯著,時時協助朕處理國事,朕早就不成了。朕知道你比我更適合坐這個位置,從前不過是礙於名份,你又真心為朕著想,因此處處委屈自己。可如今正是要緊關頭,你就當是為了為兄,接下這個大任吧!」

朱翰之不解道:「皇上在擔心什麼呢?為何堅持不肯歸位?若是擔心朝中有人反對,您只管放心。燕王叔的舊屬必定會支持您的,朝臣們也不例外,若真的有人敢鬧事,就把幾位已告老的老臣請回來坐鎮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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