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宅門春 第一百零三章 意外

那葉笛聲悠悠揚揚,隱隱約約,夾雜在四周的人聲、鑼鼓聲中,斷斷續續地傳來,但明鸞卻出奇地聽出了笛聲的曲調,只覺得耳熟得很,讓她瞬間回想起多年前的一個夜晚。

那一晚,也是在河邊,天上掛著圓月,周圍人聲鼎沸,流光溢彩,有一個少年坐在她的身邊,低聲向她訴說著自己的心聲,請她嫁給他。時光飛逝,匆匆數年過去,當年的少男少女已經長大了,再過不到兩個月,她就要成為他的妻子。回望過去,那回憶中的情形就如同昨天才發生的一般鮮明。

明鸞的嘴角漸漸浮現出一抹溫柔的笑意,冷不防聽見身後傳來叫聲:「姑娘!」她回頭一看,卻是細竹與王寬兄妹倆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道:「方才人一擠,就失了姑娘的蹤影,嚇得我冷汗都出來了。幸好遇上了哥哥,他個兒高,一眼就瞧見姑娘在這裡。」又張望四周:「大爺大姑娘他們呢?」

明鸞知道文龍與元鳳身邊都有許多人圍著,想必不會有危險,便笑道:「叫你哥哥四處瞧瞧,若是能找到他們在哪兒,即便無法會合,也能安心些。」

細竹應了,叫王寬一瞧,後者果然在不遠處的一個花燈攤子前發現了文龍的蹤影,他身邊跟著元鳳等人,正面帶憂色地眺望過來,見明鸞無事,頓時鬆了口氣。

明鸞瞧見街上人多,擠得他們東倒西歪的,便叫細竹與王寬:「跟哥哥他們打聲招呼,讓他們自己玩兒去,回頭再到船上會合。這條街咱們常來的,兩邊的人家都極熟,況且有你們在,也不怕我會被拐子拐了。」王寬就遠遠對文龍做了半日手勢,才瞧見後者點了頭,帶著元鳳往另一個人群少些的地方去了。

細竹見明鸞領著他們兄妹擠到街邊的夾巷去,便有些好奇地問:「姑娘打算上哪兒去呢?如今沒有大爺大姑娘在,倒是可以少些忌諱。」

明鸞笑了笑,側耳再次傾聽那葉笛聲,道:「跟我來。」便順著那笛聲傳來的方向慢慢尋過去。

笛聲是從河邊傳來的,只是一路走過去,行人就漸漸稀少起來,明鸞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繡鞋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細竹張望著四周,似乎有些明白了:「這不是去張記的路么?姑娘是想去瞧瞧侯爺回來了沒有?昨兒我哥哥才去問過,張嬸說侯爺興許要留在京里過節呢。」

明鸞腳下一頓,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覺,繼續順著那笛聲往前走。不一會兒,就到了張記附近的街道,但她沒有停下,反而轉了個彎,往河邊去了。踩著石頭階梯往下走,果然瞧見水邊充作拴船柱的石墩子上,坐著一個身穿青色夾棉錦袍的男子,正背對著她,朝著水面吹著葉笛。在他腳邊,有幾個點燃了蠟燭的蓮花燈,另有兩個已經放進了河道中,就在不遠處的水面緩緩飄流著。

男子的背影顯得挺拔而瘦削。明鸞看著看著,心裡便不由得有些酸楚。她怎會認不出來呢?這就是她的未婚夫呀!只是才幾個月不見,他怎的瘦到了這個地步?

她沒有出聲,只是默默地走了過去,坐在另一個石墩子上,低頭聽著葉笛,又去看那蓮花燈上的字,不外乎祝願皇帝平安,風調雨順的話,也寫了祝自家祖父章寂康健,或是兩人婚事順利之語。她靜靜地坐著,心裡漸漸安穩下來。

笛聲不知幾時已經停了,朱翰之微笑著坐在對面看著她:「你怎麼過來了?」又看她身上的打扮:「這是出來看燈?姨祖父這兩年倒是越發開明了,心境也開闊,遇到縣裡有什麼節慶,總要帶著你們出來玩耍一番。」

明鸞笑笑:「祖父帶著弟弟們在前頭戲台那裡看戲呢,我和大哥大姐姐一道出來的,不過方才人多,就失散了。乍一聽見這葉笛聲,我就猜是你,尋過來一瞧,果然。」

朱翰之有些詫異:「街上人那麼多,戲台與燈會那邊又熱鬧,你居然能聽出來?」又笑了,「可見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明鸞抿嘴一笑,又問他:「我聽王家兄妹說,你要留在京里過節的,怎麼會過來?也不給我捎個信。」

朱翰之苦笑:「我是臨時要過來的,沒來得及說。」他回頭看看細竹兄妹倆,見他們很有眼色地守在石階上方,替二人把風,不由得露出了讚賞的笑容。

明鸞問:「這蓮花燈你是打算都放了嗎?常熟這邊好象沒這個習俗,況且……這不是中元節才做的事嗎?」

朱翰之笑道:「今日雖不是中元節,但我忽然想起那年中元節的事了,正巧,也是在河邊,也是熱鬧的慶典,也有社戲、花燈,連天上的滿月都一模一樣,只差在一個是在夏天,一個是在正月里。我心裡想你,本來要去找你的,你家門房說姨祖父帶著全家人出遊了,我只好一個人在這裡悶坐。雖沒有你陪著,但我做了跟那年一樣的事,就如同你在我身邊一般。果然,我正放著河燈,你就來了。」

明鸞心下一甜,笑道:「我方才聽了你的笛聲,也想起了那時的事兒呢。怎麼就這樣像?跟昨天才發生過似的。」她看了看他手中的葉子,「這是從哪裡來的?你吹得倒是比從前好了。」

朱翰之哈哈一笑:「叫底下人尋的,誰知從哪裡來?就連這幾個燈也是現叫他們尋去的,可害他們頭痛了一番,背地裡不知怎麼罵我呢!」

明鸞笑說:「你原來知道自己有多麻煩?阿彌陀佛,以後就少折騰你手下的人吧!」

「不折騰就不折騰。他們的老闆娘都發話了,做老闆的自然得聽從。」

明鸞臉一紅,伸手擰了他一下。他忍不住叫疼,忙轉移了話題:「你既然來了,咱們索性一起把河燈放了吧?一塊兒向上天祈求今年事事順利,咱們趕緊生個大胖兒子……」

明鸞啐他一口,紅著臉拿起那盞為章寂祈福的燈河,放到了水面上。朱翰之便拿起那盞祈求婚禮順利的,沖她擠擠眼,硬是湊到她身邊去,緊挨著她也將燈放了。明鸞忍住笑意,倒也沒躲開,只是有心要打趣他兩句話,卻瞧見他拿著一盞燈發起了怔,臉上的笑意也散了,不由得心生疑惑,探頭望去,卻發現那盞燈上寫的是皇帝平安,退位順利的話。

朱翰之看著那盞燈發了一會兒怔,長長地嘆了口氣,便將它放下河去,盯著它漸漸遠去。

明鸞有些擔心地問:「可是京里發生了什麼事?」

朱翰之轉頭看了看她,微笑道:「京里會有什麼事呢?你別擔心,一切都好著呢。」

「你別哄我。」明鸞抿抿唇,「若真是平安無事,你怎會忽然跑來常熟過節?你雖跟我們家親近,但京里還有你親哥哥呢!你不告訴我也不打緊,我大嫂子眼下就在京里,明兒我寫信問她去!」

朱翰之無奈,只得老實跟她說:「真的沒事,如今天下承平,國泰民安的,皇上也終於順利讓位了,連日後要居住的行宮都打點好了。王叔已經定了下月初二龍抬頭,就舉行登基大典。我只是心裡有些鬱悶,不想留在京中看他得意,才躲出來罷了。」

明鸞聞言鬆了口氣,又安慰他:「這是遲早的事,你也是一心盼著的,怎麼事到臨頭,反而不高興了?可是他又做了些什麼?」

「他沒做什麼。」朱翰之道,「正相反,這幾年他真是做得再好不過了,誰也挑不出半點錯兒來,皇上、文臣、武將、宗室、皇親、勛貴,還有老百姓,個個都只會說他的好話。若不是我偶爾勸皇上下旨,頒布些惠民的舉措,還能稍稍挽回點聲名,只怕天下人早就盼著皇上退位讓賢了呢!我如今總算明白,為什麼他非要推三推四地,等到如今才肯接位了,還不都是為了造勢么?當年反對他的人何嘗少了?可如今,那些人又在哪裡?不是早早因各種各樣的理由投置閑散,就是改了立場。若我還要再使什麼法子拖延他登基,反而於國無益了呢!」

明鸞見他一臉鬱悶,反而笑了:「你既然明白這個道理,又擺這張臉給誰看?我倒覺得,他肯這麼煞費苦心地忍了幾年,非得給自己掙回個好名聲才肯上位,將來必定也會為了名聲,好好對你們兄弟的,只要你們不挑什麼事兒,也沒有不長眼的野心家要利用你們挑事兒,不引起他的猜忌,你們兄弟還是很安全的。」

朱翰之不以為然地道:「就算真有人想挑事兒,皇上也成不了,我更是沒那功夫。他要對付什麼人,也別把我們拉下水去!」又長嘆一聲,「罷了,就隨他去吧。這幾年,若不是有他用心施政,天下也沒那麼容易安穩下來。只看如今這太平年景,百姓安居樂業的,他這皇帝倒也做得稱職。就沖他這一點,我便敬他幾分,讓他安安穩穩地坐在那椅子上,又能如何?」

明鸞笑道:「瞧你說的,倒像是為了天下人委屈了自己似的。你別怪我拆你的台,就算你不樂意,又能怎麼著?難道他還怕了你不成?」

朱翰之瞥了她一眼,得意地笑了笑,卻沒說話。明鸞不樂意了,推他一把:「這是怎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朱翰之低頭咳了一聲,小聲嘀咕,「你也太小看我了,難不成這幾年我竟連一點長進都沒有?京里的人都誇我來著……」

明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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