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宅門春 第九十八章 怨恨

明鸞目瞪口呆地望著文龍,有些不敢相信這話居然會出自一向對其母孝敬順從的堂兄口中。以前她勸著他和大堂姐元鳳少聽些沈氏的話,別理會沈氏的無理要求,他們兄妹總是嘴上應著,行動照舊,叫人頭疼不已,沒想到今日文龍居然聽到母親病重,也要猜疑著不敢回去了!

不過細心一想,明鸞覺得他有這樣的想法也不算奇怪的。從前他想著沈氏流放在外多年,受了不少苦,自己兄妹卻是養尊處優,心裡有愧,又有孝道壓著,難免多順著沈氏些,既使知道她的要求無理,還會給自己帶來許多麻煩,也忍不下心說個「不」字。但隨章寂出了京幾個月,他一直過得輕鬆愉快,既沒有沈氏糾纏著要他去做難為情的事,也不必為京中諸事煩心,每日除了偶爾替祖父辦點事,就是隨心所欲地遊山玩水,還認識了幾個談得來的朋友,每日高談闊論,品茶手談,小日子過得極美,乍一聽說母親又病倒了,要催他回去,他自然有些捨不得。況且沈氏病重也不是頭一回了,次次都是有驚無險,還有過故意把病情說得重了,逼著兒女替自己辦事的前科在,怎不叫他犯嘀咕呢?

想了想,明鸞就對文龍道:「不管怎麼說,大姐姐來信催你回去,你要是不回,又未免叫人說閑話,不如就跟我們一併回了,要是怕大伯娘的病情有假,大可以回去後再細問大姐姐。大伯娘若又有什麼無理的要求,你只不理會就是了。以她如今的情形,就算你不肯照她的意思去做,她還能怎麼你不成?」

文龍耷拉著臉想了想,嘆了口氣:「也好,祖父既要回京,我做孫子的沒理由不隨行護送的,我就隨你們一同回去吧。若是母親又像從前那樣,拿病情逼著我去做些什麼不該做的事,我只在祖父家裡躲清靜就是了。」說完了,他又開始後悔,覺得自己好象把擔子推到親妹妹與庶母身上了,有些不厚道,忍不住偷偷看了明鸞一眼,見她沒有露出異色,顯然不認為自己的想法是錯的,又暗暗鬆了口氣。

送走了文龍,沒多久,細竹就回來了,對明鸞道:「侯爺正準備起身呢,因來不及寫回信,就讓我哥哥給姑娘捎了口信回來。」

明鸞忙問:「他都說了些什麼?」

「侯爺說,已經走出了那一步,過後就不妨事了,姑娘只管放心跟老人回京去,只需小心別讓老人家跟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待一塊兒,別的就隨他去。只是侯爺自己不方便這時候回京,怕有人見了他要生出別的想頭來,因此還要往別處躲一躲,日後在京城相見就是。」

這一段話有些沒頭沒尾的,但明鸞聽明白了,也就放下了心,吩咐細竹與萱草帶著人收拾行李去了。

朱翰之的話很有道理,如今皇帝已經提出要退位了,而且態度還很堅決,如果燕王麻利一些,不那麼貪虛名,這時候應了,一切好說,就算他非要弄那什麼三請四請的戲碼,中途出了變故,有皇帝的旨意在,也沒有了那篡位的嫌疑。章家現在回京,除了會被人吵到煩,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倒是朱翰之有些危險,萬一他回去,叫人想起皇帝還有個親弟弟,要傳位也該先傳給他,要過繼也該先過繼他的兒子,朱翰之就算不接受,在燕王心裡也是根刺,反正他都躲了這麼久了,索性就躲到事情塵埃落定吧。

章家祖孫三人匆匆收拾了一番,在明鸞有意無意的拖延下,到了第三日也不得不起程了。這一路倒是無風無雨,雖逆水行舟,但十分順利,不到四天就抵達了京城。才到京城,老張就收到信趕到碼頭相迎了。據他帶來的最新消息,朝中如今是第三派暫時佔了上風,越來越多的人傾向於燕王出面攝政,皇帝做個傀儡,將來燕王嫡長子有了嫡孫,就過繼給皇帝為嗣子,繼承大統。

這種局面大概連燕王也沒料到吧?只是不知道他打算怎麼收場?如果是做皇帝的老子,他也許會勉為其難,但做皇帝的爺爺——他只怕沒這麼好的耐性!

老張帶來的還有另一個消息:沈氏這回是真的病重了。

她大概是沒想到自己寄予厚望的皇帝會做出退位的決定,多次要求見聖駕,也不得回應,最後皇帝還派了胡四海來見她,聲明這是皇家事務,請姨母不必操心。

這話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同時,皇帝會陷入這般境地,她一向看重的侄女沈昭容功勞不小,弟弟沈儒平又疏遠了她,她現在還有什麼指望?連一直以來為之拼搏奮鬥的目標都沒有了。她那口血,是真的傷心透頂,才吐出來的。想要見兒子,文龍又拖了幾日才回京,等到進府時,她已在彌留之際了。

文龍後悔不已,跪倒在她病床前痛哭不止,只覺得自己真是太不孝了,連親妹妹親筆寫信告訴他母親病重,他也要推三推四,若不是祖父正要回京,只怕等到他親娘入了土,他還不知道呢。此刻他看著哭紅了雙眼心懷怨懟的妹妹,實在是無言以對。

倒是奉章寂之命送他過來的張路白在旁為他說了幾句好話:「哥兒一聽說大太太病了,差點兒當天就要起程回來的,只是咱們侯爺也要回京,身邊只有三姑娘陪著,哥兒怕他年紀大了,路上有個閃失,況且不過是前後腳的事兒,才陪著一同回京,哪裡知道大太太已經病到這樣了!」

元鳳的神色緩和了許多,心裡也少了些怨氣,坦白說,若不是沈氏病情惡化得快,這早一天晚一天,也沒什麼要緊,主要是她在家中,除了袁氏這個即將臨產不管事、還要靠別人照料的庶母,一個依靠也沒有,萬一沈氏真的咽了氣,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才會埋怨兄長回來得晚了。

袁氏也在旁挺著大肚子勸道:「鳳姐兒,你哥哥也是為了孝順祖父,這原是應該的,誰也沒想到大夫人的病情會如此危急。」

元鳳已經被勸過來了,低聲道:「罷了,母親等哥哥等了許久,哥哥靠近去見她最後一面吧。」

文龍已哭成個淚人兒般,勉強掙扎著起身走到床邊,見親生母親面如金紙,形銷骨立,比起他離京時瘦了不止兩圈,心頭不由一痛:「母親……」

沈氏眼皮子微動,似乎清醒過來,半睜開眼,眼中只透露出茫然的渾濁。

文龍忙再叫了一聲:「母親!兒子回來了!您看兒子一眼哪!」

沈氏眼珠子一轉,盯住了文龍的眼,卻怔怔地沒有反應。文龍又喚了她幾聲,她卻一直沉默著,忽然間,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音:「皇上……」

文龍一愣,臉色有些難看地回過頭:「母親在喚皇上呢。」

元鳳眼圈一紅,又哭了起來:「自打母親犯了病,每日里清醒的時候,總要喚皇上,旁人是一個都不認得了……」

文龍心裡很不是滋味,沒想到親生母親在彌留之時,嘴裡念的居然不是兒女,也不是丈夫,反而是姨甥。他低了頭,湊近沈氏耳邊道:「兒子已經上書皇上了,皇上很快就會來看您的,母親一定要支撐下去!」

沈氏似乎聽到了,睫毛一顫,又合上了雙眼。

文龍見她呼吸還算平穩,方才擦乾眼淚退出房間,叫過妹妹問:「可曾把母親的事報進宮裡了?皇上怎麼說?」

元鳳哽咽道:「這些天朝里亂鬨哄的,皇上哪裡顧得上這個?前天我好容易求了常家舅公,他答應幫我捎個話,晚上派了人來傳信,說皇上已經知道了,得了閑就會來看母親的,只是不知道哪一天他才能得閑。」

文龍嘆了口氣,又問:「父親那邊可知道了?」

「已經知道了,只是杭州軍務繁忙,父親暫時脫不得身,讓我在家幫著料理,若有不懂的,就去問二娘,也可以請教武陵伯夫人。」元鳳頓了一頓,「只是武陵伯府正守孝呢,母親病得這樣,我若上李家的門,未免忌諱。」

文龍只得一方面以父親的名義上書皇帝,告知母親病重的事實,說母親十分期盼能見皇帝一面,請皇帝恩准,另一方面,又聯繫熟悉的商號,置辦母親後事所需的物件。只半日功夫,各色素帳素幔都齊備了,連做棺槨的木板都有了,只是壽衣仍在縫製,眼看著就要趕不上了,元鳳心裡著急,便親自參與到縫製中去,速度果然加快了許多。文龍那邊也忙著命人布置靈堂,時不時去看沈氏一眼,她仍舊閉目不語,若不是呼吸仍在,眾人還以為她已經死了呢。這時,袁氏挺著肚子幫忙指揮下人做事,忽然腹痛起來,慌得文龍與元鳳忙忙將她送回房去,又請了太醫過來,得知沒有大礙,才鬆了口氣,再不肯讓她幫忙了。

南鄉侯府得了信,卻傳來章寂的吩咐,說沈氏要是咽了氣,只讓停靈在城外庵里,不必急著送回老家葬入祖墳,另外,京中正值多事之秋,沈氏的侄女又剛剛鬧出了醜聞,後事還是盡量從簡的好,免得叫人說閑話,連累了文龍元鳳兩個好孩子。

這原是長輩的好意,文龍元鳳也不好反對,況且章寂的理由也十分正當,誰叫沈氏看重的侄女做出了那等醜事,連累了姑媽呢?

他們心裡更怨沈家人無情,沈氏病重的消息早就傳到沈石兩家了,沈儒平只是匆匆來看了一回,張口就要討財物,被拒絕後再也不見蹤影,據傳聞說仍在積極地找尋繼室中;沈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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