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宅門春 第八十七章 歸鄉

章家祖籍在常熟附近一處名叫彭家橋的地方,從南京江邊的碼頭出發,坐船沿著長江往下遊方向走,不過幾日也就到了。只是天公不作美,章家一行才走了一天多的功夫,就遇上了傾盆大雨。

因章家人帶著棺木上路,人口又多,船就行得慢,遇雨之時,才過了鎮江。因雨勢太大,瞧著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停的,章寂便命家人將船靠了岸,到了一處小鎮,投宿那裡的客棧。

那小鎮平日里往來的行商也多,客棧也有幾家。章家家人尋了處清幽些的,給了掌柜與住客們銀子,把後院兒整個包了下來,不一會兒文龍便帶著些小廝婆子過來打掃整理,再等一會兒,雨勢小些了,章家的其他主人才坐著車到了。

明鸞下了車便扶著祖父走進那客棧,嘴上還不忘招呼兩個弟弟扶好了林氏。客棧的掌柜與夥計們恭謹立在邊上,頭也不敢抬,嘴裡說了無數吉祥話歡迎貴人,可章家人哪個有空搭理?文龍徑自迎上來道:「祖父小心些,後院的地面都鋪了青石板,雨天浸透了水,走在上頭一不小心是要打滑的。」

章寂抬頭望望客棧大堂,見堂內無人,便有些不高興地說:「你難道把這裡的客人都趕走了?這又何必?我們不過是在此住一夜,無須勞師動眾的。需知出門在外,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

文龍訥訥地道:「孫兒擔心有人擾了祖父清靜,況且孫兒已命人給了那些住客銀子,讓他們自尋別的住處去了,他們得了銀子,個個都歡喜得很……」

章寂板著臉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回頭你再去瞧瞧那些住客,記得給他們賠個不是。往後再不可這樣了!沒得給你老子惹是非!」文龍忙應了,又恭謹地上前扶住他另一邊手臂,小心地攙著他進入後院。

這客棧的後院四四方方的,卻是四面都有二層小樓,樓下有廊相通。樓上俱是上房,文龍早已看過,分別給章寂、林氏、自己、明鸞與兩位堂弟安排了房間,丫頭婆子都住樓下,小廝長隨等則住外頭的包間,正好將整間客棧的所有房間鋪位都佔滿了。

正值飯時,掌柜與夥計安排了上等席面,親自送過來。明鸞與林氏去看過飯菜,見都還乾淨,便服侍章寂吃了,才自己用飯。文龍則忙進忙出,安排人員住宿、馬匹、行李等瑣事。明鸞瞧他辛苦,特地讓人將飯菜重新熱了,請他過來用餐。文龍滿頭大汗地跑來,匆匆吃了,交待明鸞兩句話,又見章寂已經午睡了,才跑出去繼續忙活。

明鸞在樓上窗邊看著他在外頭理事,心裡倒有幾分佩服。從前她總覺得自己能幹,對長房兩位長年養尊處優的堂兄堂姐就有些輕視,但今日看來,文龍這位長子嫡孫還是有點本事的。幸好當日商量時,決定帶上他,不然要她親自操持這些雜務,雖然不是做不來,但也夠麻煩的。

章家人本打算只在這小鎮上住一夜,次日雨停了,自然繼續趕路,沒想到傍晚以後,那雨勢越發大了,明鸞他們就算想打開窗子透個氣,也只用幾秒功夫就渾身濕透。留在船上的下人來報,說江上風雨也大得很,夜裡那覆在棺木上的素幛都叫風吹翻了,有一塊被卷到了江里去,他們連夜冒雨打著氣死風燈,好不容易將素幛重新蓋好,又嚴嚴實實地關上了艙門,才好過些。

章寂心裡挂念亡妻的棺槨,一夜也沒睡好,第二天大清早就催著文龍回船上看看情形。文龍去了半日方回,道:「無事,只是艙里進了些水,棺木面上都用牛皮紙縛緊了,倒不曾打濕,唯有外頭掛的燈籠丟了幾個,已經著人去買了。船老大說,怕是要等雨過了才能起程,不然路上頂著風雨,就怕會出事。」

章寂稍稍放下心來,沒辦法,只好又帶著一家人在客棧里多住了一日。明鸞還好,陪著祖父與嬸娘說說笑笑,再做些針線,也不無聊,虎哥兒與鵬哥兒兩個卻坐不住,見院子里的下水口被些殘枝敗葉堵住了,水漫了一院子,瞧著倒像是個淺淺的池塘一般,便拿練過字的廢紙折成小船兒,放在水裡玩。明鸞見了也起了興緻,拿紙折了許多樣式的船,又折青蛙小鳥兒,還糊了兩隻蓮花燈,一併放進水裡去,喜得虎哥兒與鵬哥兒圍在她身邊纏個不停,也要學了做這些玩意兒。

章寂瞧著子孫們玩鬧,心裡高興,林氏卻忍不住道:「外頭還下著雨呢,要玩回屋裡玩,仔細身上衣裳被打濕了,回頭風一吹要生病的!」

虎哥兒是自幼摔打慣了的,並不怕這個,鵬哥兒身子卻有些弱,明鸞也不敢大意,便拉了後者進屋,教他摺紙玩兒。虎哥兒獨自在外頭嬉鬧了一會兒,終究覺得沒人陪著有些無趣了,也就收了東西回屋。林氏忙叫青柳去給他換了衣裳,再看著他吃了滿滿一碗滾熱的薑茶,才放下心來。

不一會兒,文龍回來了,瞧著弟弟妹妹們玩笑,哄得祖父歡喜,他也要摻一腳,只是他年紀老大,也不會玩那些小孩子的遊戲,虎哥兒嫌棄他笨拙,自拉了鵬哥兒到一邊去玩。明鸞見他可憐,就主動陪他玩,不料他提出要下圍棋。明鸞的圍棋是剛回到京城時,跟著朱翰之學的,只是會下罷了,水平臭得很,下幾盤就輸幾盤,最後輸得臉都綠了,差點兒沒翻臉。文龍故作大方地饒了她,臉上卻露出笑來,帶著幾份狡黠與得意。

明鸞氣呼呼地回了房,打開窗子要透透氣,卻見細竹在樓下廊角處鬼鬼祟祟地拉著她哥哥,不知在說些什麼,心裡有些奇怪。細竹回來後,她隨口問起,前者卻道:「也沒什麼,只是我聽哥哥說鎮上的店鋪里有些好玩兒的東西賣,心裡痒痒的,又不得出去,便叫哥哥替我買一些。」明鸞聽了也就信了,沒有留意到細竹在她轉過身後,露出了鬆一口氣的表情。

大雨直到第三天午後,方才收了,天上雲後頭露出半個太陽笑臉來。章寂覺得要是再等明日才出發,萬一又下雨,這路就不必趕了,便命文龍吩咐下去,立時起程。於是一眾人等忙亂了一通,便離了那小鎮子,再次往常熟方向趕去。

這回天公倒是作美,一路上順風順水,第六天午後就到了滸浦口。張路白等先行趕來的家人都在碼頭相迎,回稟道已經在彭家橋安排好了房屋住宿,墳地也都準備好了,只是章氏族人那頭有些麻煩,恐怕還要再過幾日,才能趕到。

章寂聞言不解:「我們原有老宅在彭家橋,雖然不大,也夠住了,何必再另行安排房屋?至於族人未能趕到,更是出奇,我提前好些日子派了你們來知會,他們難道不是住在本地?怎會至今未能趕到?!」

張路白面露難色,明鸞便說:「祖父別急,咱們先安頓下來,再問詳情吧。雖然有老宅,但幾十年沒住過人了,不是隨便打掃就能安頓好的,還不如暫時住在別處方便些。」章寂這才略收了惱色,命張路白在前頭帶路,一行人去了事先安排的地方住下。

那地方就在彭家橋集鎮上,原是常熟一位鄉紳的別業,得知是南鄉侯府的人要借住,屋主人熱情得不行,連丫頭婆子小廝廚娘門房都給他們配備齊全了。不過章寂旅途疲倦,也沒精神跟他搭話,只命孫子跟那人寒暄,就扶著孫女往後院去了。明鸞安置他躺下休息,見文龍進來,臉上猶帶忿忿之色,不由得有些意外:「大哥怎麼了?難道那人惹你生氣了?」

「不是他,我早就謝過他,打發他走了。」文龍道,「在碼頭上我見張路白臉色不對,方才就叫了他去問,才知道咱們家老宅子原來早被族人佔去了!那年我們家出事,消息傳到彭家橋,族人們還擔心會不會連累他們,後來見官府不來鎖拿,才放下心,只是又起了貪心。那老宅當年是族人們看著建起來的,也知道我們家素來喜歡送些財物回來收著,就尋了借口闖進去,將東西都拿走了。看宅的老僕要攔,還被他們打了一頓,不到一年就去了。剩下的幾個下人,見我們家失了勢,也都卷了財物逃走,那麼大一座宅子,竟叫族人分了去,還在宅子里砌了牆分隔開來,歸了幾家人!」

明鸞聽得睜大了眼:「真的嗎?可去年我們回京後,也曾跟老家這邊的族人通過信,當時沒聽人說什麼啊!」

文龍氣憤地道:「他們知道我們家又起複了,自個兒心虛,怕我們知道了會怪罪他們,特地派了人去京城打聽,知道我們仍舊在京里住著,才大著膽子寫了信去,粉飾太平。打量著我們家沒人回來,老宅里看房子的僕人又都散了,就不會有人知道他們做了什麼,竟沒一人搬出老宅!張路白回來後,也曾與他們理論,誰知他們臊了,竟說什麼……因我們這一房的緣故,害得他們受了驚嚇,險些被連累,將房子借他們住一住,也是應當應份的……我聽了氣得不行,擔心祖父知道了,更要生氣,萬一身體有個好歹,那可怎麼辦?好妹妹,一會兒你需得幫著我,想個法子把這事兒緩緩回了祖父才好。」

明鸞聽得眉頭直皺:「這種事怎麼緩?祖父要為祖母、父親和兄弟姐妹們下葬,就一定要動祖墳,自然少不得請族人們出面的,到時候隨口問一句,還能瞞住什麼?」

兄妹倆正商量著,卻聽得屋裡傳來章寂的咳嗽聲,忙都住了嘴。屋裡的丫頭問:「侯爺,您要吃茶么?」章寂「唔」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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