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宅門春 第八十章 紅白

沈昭容高嫁臨國公長孫,因國公府石家與章家是姻親,喜貼也送到南鄉侯府來了。但章寂早有言在先,不會去觀禮,明鸞也同樣不去。南鄉侯府上下,幾乎人人都受過馮家的苦,怎會去慶賀馮家的外孫娶妻?

倒是章家長房安國侯府那頭,因沈氏掙扎著要去為侄女兒送嫁,卻病得太重了,別說出門做客,就連床都起不來。拚命了半天,她也只能臉色青白、氣喘吁吁地放棄了,卻逼著一對兒女去為侄女撐場子。

文龍心中煩悶,並未答應,就避到府外去了,倒是成天在章寂跟前陪伴。元鳳卻因日夜都在內院住著,想避都避不開,每天清早一睜開眼,沈氏那邊就派人過來召她去了,晚上不到二更天,沈氏都不肯放她回自己房中。她心中愁苦,想起三妹明鸞的提醒,深覺是至理名言,雖然對沈氏仍舊恭敬,卻把往日那點真誠孝順的心思減了幾分。

元鳳因躲不過去,袁氏又勸她不要跟沈氏對著干,只好去賀喜了,不過不是以沈家親戚的身份去的,反而是打著給姑祖母家的表兄賀喜的名義前去。到了臨國公府,有丫頭來引她去見才進門的新娘子,她也不動,反而要對方帶路,說要去看望姑祖母。只是那丫頭吱唔了半天,就退下去了,在她正覺奇怪時,石家二太太親自過來招呼她,又拉她去跟本家親戚們相見,絲毫不提帶她去見石章氏的話。

元鳳心裡存疑,面上卻不露,冷眼打量著這場婚禮,只覺得比預料的要簡單得多。雖然該有的都有了,但沒有鞭炮聲,沒有鼓樂,全府上下也不曾掛滿紅布喜字,不過是丫頭婆子們換了新鮮服色,又在前院擺了些紅色花草罷了,就連來吃喜酒的親友,也都是幾家與鄰國公府有親的,或是石家族中人。

元鳳甚至還認出幾位堂客乃是石家家將的家眷。按京中勛貴人家的規矩,這樣身份的堂客,是絕不會坐到正席上來的,頂多就是在偏院里招待罷了,如今卻跟幾位有誥命的夫人太太相鄰而坐。饒是如此,所有堂客加起來,滿打滿算也不過坐滿了六桌,不知外頭大席上是什麼情形?

總之,這場婚禮感覺上冷冷清清、安安靜靜就辦完了。若不是中途皇上派人過來頒旨,賞了禮物給一對新人,帶來一點小高潮,還要叫人疑心臨國公府今日是在給孫子娶妻還是納妾呢!但這門親事明明是臨國公自己求來的,如今這般作派,到底是怎麼回事?

元鳳怎麼想都覺得詭異,再瞧同席的幾位親戚家的小姐,還有上席的幾位貴夫人們,人人臉上帶著疑惑,倒也有一二人面露瞭然之色。

這頓喜宴匆匆就結束了,若換了往日,興許還要斗酒,還要鬧洞房,還有戲,可臨國公府通通沒安排,只說是國公夫人還病著,不好太過囂鬧了。元鳳忍著疑心告別了石家眾人,坐車出了臨國公府,卻沒有回家,反而命車夫直接往南鄉侯府駛去。

等見了明鸞,姐妹倆坐下奉茶,元鳳便說起在臨國公府的見聞,末了道:「若不是知道這門婚事是皇上親自下旨賜的,明說了沈姑娘是去做妻,我料想姑祖父未必有那膽子抗旨不遵,才不曾懷疑石家是存心拿納妾的禮數應付沈姑娘。只是這御賜的婚事辦得這麼難看,皇上脾氣再好,也難免會有點想法。姑祖父這是要做什麼?!」

明鸞聽了有些不以為然:「那麼大場面,還廣撒喜帖請了親友去吃酒,哪裡就委屈了沈昭容?如果這是納妾的禮數,也太抬舉了她!我瞧石家也有自己的道理,姑祖母還病著呢,況且又反對這門親事,真要大肆操辦,姑祖母定會更生氣,病情就更重了,萬沒有為孫子娶媳婦,就把祖母給氣死的道理。再說,沈昭容是什麼名聲?悄悄兒抬去石家就完了,還請什麼客?石家那孫子也不是好貨!要是他家真的大辦特辦,那才是傻了呢!」

元鳳拿帕子掩口笑了笑,嘆道:「你說得也有理,只是他家既請了親友去,又何必這般隨便?反叫人看了笑話。若不是他家下了帖子,我就不去了。」

明鸞又問:「婚禮中途沒鬧什麼笑話嗎?沈昭容沒出點夭蛾子?她一向不甘願接受這門親事的。還有新郎官,也不象是願娶這樣一個老婆的人,他沒鬧事?」

元鳳又是詫異又是笑:「都到了這一步,還能鬧什麼呢?他們先前也都各自鬧過了,只是不中用,倒鬧得神憎鬼厭的,還不如乖乖聽話呢。我今兒在那邊是一步都沒往新房裡邁,丫頭們來請,我也不理會,因此不知道沈姑娘是個什麼情形,但聽得說大禮行得十分順利,想必無事。就連新郎官,也不曾多說什麼。」說完卻猶豫了一下,「不過我在花廳里坐著的時候,跟前一時無人,倒是聽見屋外窗底下有兩個小丫頭在議論,說是世子夫人吩咐了家下人等,千萬要把大少爺給看好了,各門也都守嚴實,絕不許大少爺逃走,可大少爺今日明明聽話得很,叫他做什麼就做了,臉上還帶笑,想必是已經想通了……」

明鸞冷笑了下:「他不樂意又能怎樣?姑祖母都攔不下這門親事,他如今無依無靠的,父祖都堅持要推他下火坑,他又有什麼法子?如果他能下定決心,棄了這富貴家業出走,那還算有點志氣。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個俗人,姑祖母都為這事兒病倒了,他還笑得出來,可見姑祖母是白費心了!」

元鳳見她生氣,暗悔提起這件不合時宜的事,忙轉開話題:「對了,昨兒沈姑娘送嫁妝的笑話,你可聽說了?」

明鸞哂道:「我光是忙家裡還忙不過來呢,知道她是哪天出嫁就行了,還管她哪天送嫁妝?不過聽底下人議論,似乎數目也不少,就是東西少了些。」

「快別提了,真真是臉皮厚的人家才幹得出來!」元鳳掩口笑道,「說是六十四抬嫁妝,還算得上體面,但實際上,換了別的人家,興許連十八抬都湊不起來!都是拿尋常的花綢料子厚厚的墊在底下,面上再稀稀落落地擺上些首飾。再看裡頭的東西,那六十四抬里,倒有一半是皇上賜的內造之物,剩下的一半,還有九成是母親給沈姑娘的東西,只有七八樣兒不是內造,又瞧著眼生的,大概是他自家後來置辦的。四匹衣料就能做了一抬,傢具都是舊的,也不是什麼好木材,奩田與房舍是一概沒有,幾箱衣裳,蓋上了蓋子瞧不出來,石家人不知情,見份量不輕,還以為沈家總算送來點好東西了,結果打開一看,居然只有半箱是新做的,其餘都是她往日穿舊了的衣裳,當中有十來件是打上了補丁的,必是她在德慶時做的。阿彌陀佛,誰家有這樣厚的臉皮?連破爛衣裳都能陪送到夫家去?!」

明鸞聽了也覺得好笑:「這也不出奇,她家是被抄了的,回到京城後,都是靠著皇上給的東西過活,自從出族後,沈家舊日的家財又被他族裡人拿去了,能有什麼好東西給沈昭容做陪嫁?有這些就不錯了。她又好臉面,哪怕是破爛東西,只要外頭人瞧不出來,以為她真有這麼多抬嫁妝,她就覺得臉上有光了。」

元鳳壓低了聲音:「我聽聞些風聲,似乎……沈家父女如今很是不和,前兒為這嫁妝的事,沈姑娘要多拿些財物,還叫她父親罵了一頓,聲音傳得外頭人都知道了。那日正好我母親打發人去給沈姑娘送添妝,正好瞧見,回來在府里宣揚得人盡皆知,家裡人都看笑話呢。我怕母親知道了生氣,病情會加重,特地吩咐了不許人在正院里嚼舌頭。」

明鸞懶得理會沈氏如何,反問元鳳:「聽大哥哥說,你近來辛苦了?可記得我說的?你當日只是不信!」

元鳳怔了怔,苦笑道:「便是我信了,又能如何呢?那到底是我母親!」又嘆了口氣,「我瞧她如今的情形,病得似乎越發重了,大夫說,她原本就不大好,不該從杭州趕回來的。可惜她一意孤行,如今又每天為沈家父女不和之事生氣,精神越發差了。我真擔心,她再這樣下去……」

明鸞瞥她一眼:「我瞧著,如今你們孝期也滿了,李家也閑了,不如早些把你的婚事辦了吧,省得夜長夢多。」既然元鳳無法丟下沈氏,就讓她走得遠遠的好了。

元鳳聞言臉一紅,想起母親的病,還有李玖的歲數年紀,也有些擔心。母親要是真有個好歹,自己少不得要守上一年孝的,若是武陵伯再有個好歹,李玖身為承重孫,還要守上三年呢!三年後,天知道會有什麼變故?雖說這樁婚事有了皇帝背書,但要是皇帝換了人做,這背書就未必有效了。這麼看來,她還是該早些為自己盤算才是。這事兒不好跟旁人說,只有請示二娘袁氏,再寫了信去討父親的示下了。

元鳳拿定了主意,便要起身回府,臨行前去見陳氏。陳氏心情正好,見了她也分外親切,見她身上的衣裙略嫌單薄了些,天卻颳起寒風來了,便讓明鸞把自己的一件厚斗篷拿出來借她用,還道:「這雖是你妹妹的東西,但那顏色也不是十分素淡,因她平日嫌它毛茸茸的,略嫌笨重了,就極少穿,倒糟蹋了。你索性就拿了去,我瞧著它的顏色倒與你十分相襯。」

元鳳瞧了也有幾分喜歡,見明鸞果真不在意,再三謝了,穿在身上,頓時暖和了許多。別了陳氏出來,她還對明鸞道:「我瞧三嬸的氣色好了許多,想來她暫時離了京城,也有些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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