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宅門春 第七十九章 賭氣

明鸞與陳宏回到院中時,言氏正與陳氏在說話,明鸞聽得言氏道:「……不為別的,只當是慰籍二老,你也該回去瞧瞧,況且又能避開京中的紛擾……」只是看見他們舅甥二人回來,就住了嘴,笑說:「喲,好俊的梅花,果然開得極好!」

明鸞心知定是言氏也在勸說陳氏回娘家暫住,笑了笑,由丫頭服侍著脫了外篷,才道:「到底是五舅舅出馬,眼光比人強,要是我去折,舅母一定要笑話我是個俗人了!」

言氏掩口笑說:「哪裡呀,你別聽你母親埋汰你的話,那是她謙虛呢,方才你們出去了,她還告訴我,這屋子是你帶著人收拾的,又整齊又清雅,沒一處違禮,卻又叫人看了舒服,哪裡是俗人能做出來的?」

明鸞笑眯眯地去看陳氏,卻見她眼圈兒發紅,眼皮微微有些紅腫,正低了頭拿帕子拭眼,聞言也不過勉強笑了笑罷了。明鸞也不問她為何哭了,轉身去叫細竹從多寶格上拿了那隻細白瓷的梅瓶來,灌上水,將紅梅插上去,擺在窗檯下的條案上,印著窗外的雪光,並屋裡略偏昏黃的燭光,紅花在素窗紗上映出黑色的影兒,分外美麗雅緻。

陳宏與言氏見了,都讚歎了一回,又與明鸞母女二人吃些果酒菜肴糕點,然後穿了大斗篷,到院子里賞了一會兒月色。明鸞還叫萱草拿了只素紗扎的燈籠過來,上頭四面都用簪花小楷寫了燈謎,倒也有些難度。明鸞提了燈籠掛在檐下,笑說:「這個是我親自用竹篾子扎的,叫人罩了素紗,又親筆寫了幾個謎語在上頭。母親與舅舅、舅母也猜一猜,權當應節了。」

陳氏皺眉細看了看那燈籠,嘆道:「你又弄這些沒頭沒腦的事,如今不比從前了,你何必非得親自動手?若你要弄出什麼花樣來,指點著匠人照你的吩咐做就是了,若是叫竹刺兒扎了手,大節下的見了血,有什麼好?」

明鸞不以為然:「外頭到處是燈籠,家裡也叫人了去扎,我如果只是需要一盞燈,還用得著親自動手?不過是想弄點玩意兒討您喜歡。扎手有什麼可怕的?我從前學這東西時,哪一天不被扎兩下?後來練熟了,我扎得比這府里的下人還好呢!」

陳氏聽了又發起愁來,言氏忙勸她:「孩子一片孝心,哪裡是旁人之力可比的?這不是一盞燈的事,你只管受了,何必念叨她?她又不是天天頑兒這個的。」陳氏只得不再說了。

言氏忙又拉著陳宏將話題轉移到燈謎上來,一會兒猜這個,一會兒猜哪個,都說難猜,又覺得比別家的更新鮮有趣。不一會兒陳宏猜出了一個極難的,笑得雙眼都眯成了縫,臉上透著得意,言氏忍笑恭維了他一番,又親自給他倒了杯酒,他高高興興地喝了。接著陳氏也猜中了一個,明鸞忙叫細竹從裡屋捧出一個托盤來,裡頭卻是她親手做的一件襖兒,道:「先前做的那件,因趕得緊,做得不夠細緻,您穿了這麼久,也有些舊了。這件是我近來細細做的,還綉了幾處花,雖然不大好看,但這本來是穿在裡頭的衣服,也不怕別人看到了笑話。還請母親笑納了吧!」

陳氏眼圈又紅了,忙拿過來展開一瞧,果然瞧見襖兒袖口、領沿處都有深淺不一的絲線綉成的竹葉紋,素淡中透著雅緻,瞧那針腳,就知道女兒的綉技有進步了,心中大感欣慰,只是忍不住又怪她:「我是什麼身份?哪裡能穿綉了花的衣裳?便是穿在裡頭,也不應該的,白糟蹋了。倒是你的女紅比先前好了些,不過仍有不足,還得再好生練練才是。」

明鸞抿了抿嘴,有些沮喪。言氏忙推了陳氏一把:「妹妹真是歡喜得糊塗了,說這些話潑孩子的冷水。依我說,這就很好了,又有孝心,針線又佳。哪裡找這麼一個好女兒去?!」陳氏聽了,又有幾分慚愧,可憐巴巴地看向女兒。明鸞只是一笑:「母親喜歡就好。」便叫了陳氏的丫頭把襖兒收起來了。

四人又猜了一會兒燈謎,因夜深了,外頭風冷,他們又進屋喝茶暖了一會兒,也就散了。因是在正月里,又是提前安排好了的,陳宏夫妻便在客院里住了一夜,次日吃了午飯方才回家去。

明鸞送走了舅舅舅母,又帶著家人收拾昨日的狼籍,足足忙了兩天,才有空去跟陳氏談話。

陳氏大概是早被言氏說動了,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跟女兒說,又有些不好意思,便期期艾艾地:「那天聽你舅舅舅母說起你外祖母在家,身體一年不比一年,我心裡著實挂念。這些年為我之故,害你外祖父母擔驚受怕,牽腸掛肚,如今好不容易安頓下來了,偏又遠離父母,無法承歡膝下,我心裡很是歉疚,想著……若是能回去看望看望二老,在吉安老家住些日子,就好了。」

明鸞早就心裡有數,自然是贊同的:「母親說得有理。要不是家裡不能缺了人料理,我也要陪您回去的。只是如今四嬸病著,您不在還好,要是連我也走了,家裡就越發沒人了。雖有張爺爺、王嬤嬤他們幫著,也有許多不方便之處。我看這樣好了,等天氣轉暖和了,江水上頭浮的冰也化了,您就回吉安去住些時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正該多陪陪外祖父外祖母呢。我就暫時留在京城看家,等什麼時候方便了,再去瞧二老。母親要多在外祖父外祖母跟前替我說些好話,賠個不是,不是我不想他們,實在是走不開。」

陳氏聽了歡喜,但又有些猶豫:「你在家獨自掌事,真能料理開么?我就怕你年紀小,從前又沒學過這個……」

明鸞乾脆地揮揮手:「我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家裡事事都有定例的,我有不懂的,問張爺爺他們往年的定例就好。再說這幾個月我跟在您身邊學習,也不是白學的,您只瞧正月里這些天,因您病著,四嬸也病著,事事都是我打理的,不也還算妥當?雖然還有些忙亂,但請您放心,這是因為我頭一回當家理事,很多事還不熟悉,又沒有經驗的緣故,以後多歷練歷練就好了。況且天氣轉暖後,四嬸的身體好轉,又能幫上忙了,您還擔心沒人管家不成?」

陳氏復又歡喜起來,想起終於有機會回娘家看一看父母,心情也變得有些急迫,忙道:「只是還要請老爺子示下,不知他老人家是個什麼想法。」明鸞拍拍胸口:「交給我吧,我去說服祖父!」

她包票是打了,只是到了章寂面前,把來意說了,章寂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半天不吭聲。她心裡有些毛毛的,疑心是什麼時候說錯了話,惹他不高興了,便小心翼翼地道:「祖父放心,府里有我呢,這些天我不是做得挺好的嗎?正好現在家裡沒什麼人情往來方面的事,四嬸的病情又快好了,想必還料理得過來……」

章寂嘆了口氣,只問她:「你母親回娘家小住些日子,本來也沒什麼,只是如今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你就不怕有人說她心虛逃走了?」

明鸞嗤笑道:「就算母親留在京城,那些人也一樣會說怪話,我管得過來嗎?況且陳家對章家有恩,既然家裡安頓下來了,讓母親去瞧瞧父母,安慰一下老人,也是應該的。不但母親要回去,我還覺得,咱們家該重重地備上一份謝禮隨行呢。雖然說自家人之間不必講客套,陳家也不稀罕那點子東西,但畢竟是心意,也是一種態度,表示咱們家是知恩圖報的,心裡記著陳家的好呢!陳家一族的人受了幾年委屈,得了咱們的心意,也會好過些,以後親戚之間就更親近了。」

章寂啞然,沉默了半晌才道:「我竟不如你個孩子想得周到。確實……至今咱們家還不曾正經報答過陳家什麼。你五舅是個有骨氣的,非要自個兒去謀官,咱們不過就是私下託人打了個招呼,但若不是你五舅資歷人品政績都無可挑剔,也得不到那樣的好職位。陳家在京城開的商行,俱是他們自個兒的本事,我們家也不過是幫著在官府那裡打點一二。與陳家對章家的恩典相比,這些事根本不算什麼,別說外人看來不象話,便是我們自己心裡,也要過意不去的。」

他想了想,便拿定了主意,叫了人去傳老張過來。等候期間,他把屋裡的下人都趕出去了,才問明鸞:「你是不是……一直盼著你娘這一去就不必再回來了?」

明鸞一驚,顧不上猜他是怎麼知道的,卻只含糊地道:「母親在京城過的是什麼日子?沒一天清靜的。與其叫她繼續受流言之苦,倒不如讓她回吉安去。至少,陳家上下都是真心待她的。」

章寂有些不是滋味:「你就不怕這事兒會影響你的婚事?皇上雖說有話在先,到底不曾下明旨。你父母雖說和離了,但只要你娘一直在咱們家,外頭的流言傳得再厲害,也沒人正經當一回事,可若你娘回了娘家,這和離之說就落實了,豈不是越發助長了流言之勢?」

明鸞卻道:「什麼流言不流言的?母親與父親和離,這是事實,我也不怕叫人知道。她行得正坐得正的,並沒有錯,我更沒有錯。既沒有錯,又何必怕人說?嘴長在別人身上,我也攔不住人家說什麼,只要做好自己就夠了。至於婚事,朱翰之是知道內情的,也清楚我的為人,當初說要娶我的時候,我就跟他明說了的。他不在意這些。只要有了他這話,別人說什麼,又與我什麼相干?我嫁的是他,又不是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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