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宅門春 第七十三章 親情

石家二爺父子倆熱情地一直送章家祖孫到了大門口,又看著他們上車,揮手相送,直到馬車行出足有半里許,連影兒都看不見了,方才迴轉。

若論小心殷勤,親戚中再無人能比得過他們。可惜,章寂正在氣頭上,未免遷怒,對他們也沒個好臉;而明鸞則滿腹心思都在石家長孫身邊那僕人身上打轉,竟沒留意到他們父子。因此他們父子這一番好意,都做給瞎子瞧了。

明鸞在路上還冥思苦想著,章寂卻抱怨起來:「你姑祖母這個小兒子,真是個心思活泛的,只是也做得太明顯了些,未免難看!且不說他哥哥這幾年裡雖窩囊些,卻也沒什麼大過錯,如今又續娶了一房正妻,皇上連馮氏女留下的一雙兒女尚且不怪罪,又怎會怪罪到他哥哥頭上?石家如今正有難處呢,他倒好,把主意打到自家的爵位上來了。打量著他哥哥只有一個嫡子,是馮氏所生,已不中用,庶子卻是一個皆無,他哥哥又不是有才的,這長房已是絕了前程,若他老子為了家族計,合該把世子之位傳到他頭上才是。這算盤打得倒響,只是他也不想想,他哥哥既已續娶了,何愁將來沒有嫡子繼位?他家都已經到國公位上了,再無法往上走,便是清靜十年八年,又能怎的?」

明鸞原本心思不在這上頭,聽見祖父抱怨了這一長串子,才醒過神來:「祖父說什麼?」

章寂皺了皺眉頭:「你這是怎麼了?難道竟沒聽見我方才的話?便是沒聽見我說的,也沒聽見你石家二表叔父子倆方才送我們出來時說的話了?」

明鸞是真沒聽見,只得乾笑道:「當時我正想事兒呢,就沒留意,想來二表叔他們不過是說些客套話,難不成有什麼大事?」

章寂嘆息道:「能有什麼大事?客套話是客套話,只是話里夾雜著私貨,總要給我暗示幾句,說他哥哥的不是。」

明鸞想了想,笑道:「這是他打大表叔世子之位的主意了?只是他也想得太美了些,他們兄弟一樣是姑祖母親生的兒子,一樣是您的外甥,您怎會平白無故幫他將他哥哥拉下馬來?」

「這裡頭原有個緣故。」章寂道,「我們定與馮家有仇是一定的了,我又看不慣那些趨炎附勢的行徑。你二表叔方才說起,你大表叔從前得了元配馮氏娘家的勢,一心盼著給嫡長子攀門好親,最好是能尚主,若不能尚主,王府郡主或是公主府的小姐也娶得,尋常公侯府第,竟都看不上了。便是真有郡主縣主願意嫁進臨國公府,他又要挑剔人家美貌不美貌,性情是否和軟賢淑,是否與他兒子匹配;又有一個嫡女,同是馮氏所出,便打了主意要謀建文二皇子的正妃之位,只是建文帝一直不肯點頭。如此謀算了幾年,他終究不曾給一對兒女正經定下親事,到得後來馮家遭了建文帝的嫌惡,他又想著好歹先觀望著再說,免得好不容易定了門親事,親家轉眼就倒了,豈不是誤了自家?這一觀望,可不就觀望到建文倒台了?他頂著建文帝連襟的帽子,便是今上不怪罪,仍舊給他石家滿門榮耀,人家也未免挑剔他幾分。那一雙兒女的婚姻就更是艱難了。你二表叔說,如今他又厭棄了這對兒女,竟當沒養過他們似的,病了也不過問,見了面更是動輒打罵,如今娶了新人,更是恨不得他們即刻死了!你姑祖母夫妻倆如何為了大孫子之事操心?就是因為他們沒了父母護持,才多了幾分憐惜。我聽了這些話,雖覺得那兩個孩子可憐,你大表叔太狠心,只是終究是別人家的事,我也不好多說什麼。你二表叔卻以為我會因此就厭棄了他哥哥,轉而親近他呢!」

明鸞笑了笑:「以石家如今的處境,他想謀這個世子位也不容易。不過要是能得到您的支持,只怕姑祖父也要鄭重考慮的。只是我有些不信他說的話,如果臨國公世子的長子當真不受父親待見,前些日子怎麼姑祖母又跟我們說,他的父祖都不忍心讓他娶個小門小戶的妻子呢?非要尋了名門大戶家的千金小姐不可。會這麼用心,可不象是恨不得他去死的樣子呢。」

章寂猛地醒覺:「這麼說,那臭小子竟是哄我的不成?!可惡!他哥哥雖不是什麼好東西,對親生母親和母舅家都太無情,但做弟弟的更混賬,連親手足都算計上了!以後我再不搭理他!」生氣了一會兒,又抱怨:「他教的兒子也不知禮數,眼睛胡看亂看,當別人是什麼?!」

明鸞抿嘴忍住笑,又再次想起自己方才想的事來,可惜此時朱翰之不在京中,否則這種事直接告訴他就完了,後頭的再用不著自己操心。不過,既然眼下沒有個可以商量事的人,她少不得要向祖父討個主意,便將方才自己所疑之事一一說了出來。

章寂吃了一驚,坐直了身體:「你可認準了?沒有看錯?!」

明鸞搖頭:「沒看錯,那人鼻頭上有顆大黑痣,額頭又高又亮,頭髮原比別人稀少些,很容易認出來的。我見過他三回,頭一次是在德慶城外的河岸邊,我駕了新馬車與懷安侯一同遊玩,正巧看見郭釗帶著人迎面走過來,懷安侯怕被認出來,就躲進馬車裡了,我大著膽子駕車經過他們,這人差點兒沒被我撞著呢;第二回是在集市上,我見有個攤子上賣奇花,認得都是海外的糧種,就多問了幾句,郭釗正好也認得,就走過來與我說了些話,這人當時就跟在他身後;第三次是在肇慶江邊上,郭釗帶著他那師兄私自潛逃,正好遇上我也帶著虎哥兒逃去廣州,便請我到船上坐了一坐,這人當時就侍立在旁。您想,我既然見過他三次,他又有這麼明顯的特徵,方才在姑祖母正院門外,又不是離得很遠,我怎會看錯呢?」

章寂沉思片刻,肅然道:「興許是他在郭釗身邊待不下去了,才會另投別家做活?」

明鸞卻不以為然:「郭釗經過肇慶,是要將他師兄偷運出去的,這本是件秘事,不是心腹,也不會帶在身邊。況且當時我勸過他們,建文帝是信不過的,與其偷偷摸摸行事,指望建文帝寬宏大量放他們一馬,不如想著投奔到別處去?那時候,算得上是個值得投靠的勢力的,也就只有燕王了,他們不去投燕王就算了,也不至於繼續死守建文帝與馮家這條道走到黑吧?無論是哪一點,如今臨國公府已是降了新君的了,郭釗的人跑到世子長子身邊做什麼?石家上下是不是知道這件事?」

章寂皺緊了眉頭,卻也理不出個頭緒來,最終只能道:「此事可大可小,待我過兩日得了空,再去瞧你姑祖母時,把這事兒悄悄兒跟你姑祖父說了。想來他是個疼愛孫子的人,做事也素來小心,必然知道該如何應付。那郭釗雖然也曾是歐陽太傅門下的英才,可惜走錯了道兒,犯了大過錯,已是信不過的了,離他遠些也好。」

明鸞想想,也就答應了。這事兒畢竟是石家的事,況且郭釗雖然不是他們一路的,卻也不是什麼洪水猛獸,都交給石家人自己定奪好了。

回到南鄉侯府,明鸞扶著祖父下車,往府內正院走去,老張趕過來道:「大爺過來了,在上房已經等了小半個時辰。」章寂便有些著惱:「早叫他去臨國公府的,等了這半日,我都回來了,他才到!」

待進了正院,文龍聞訊出門來迎,章寂又數落他:「我兩個時辰前就打發人去叫你了,你姑祖母病了,家裡沒個頂事的男丁,我只能帶了你三妹妹過府去探望,但遇事總要有人幫著跑腿才好,因此才叫你。如今我都從國公府回來了,你才來家,這是怎麼了?難不成我是你祖父,隔了一層,就使喚不得你?!」

文龍慌忙跪下道:「孫兒怎敢如此?今日得了祖父的信,原要趕著去的,只是臨出門前,又得杭州那邊的家人趕來送信,說是母親回來了,當時已經要入城,因趕路匆忙,老病犯了,少不得要趕著打掃了房舍,請了大夫過來候著。好容易等接了母親進府,安頓下來,孫兒才趕來賠罪,還請祖父原諒孫兒。」

章寂與明鸞都吃了一驚,前者忙問:「你母親不是正在杭州養病?既是病得厲害了,你父親怎的放她出門?!」

文龍哽咽道:「父親原是不放的,只因他近日因公到下頭衛所巡視,喜姨娘又受了風寒,杭州那邊府里未免鬆懈了些。可巧家下人等嚼舌,叫母親知道了皇上為沈家姑娘賜婚一事,心裡一急,立時便吩咐了人裝車備船。因母親叫的都是到了杭州後才添的新人,多不曉得家中規矩,竟讓母親出了家門。等到喜姨娘發覺,派人去追,已是來不及了。母親日夜兼程,連日趕路,不到四天就到了京城,才會累得犯病。可她一進門,也顧不上別的,就要妹妹去瞧沈家姑娘,妹妹卻去了常家,回來得晚了,沒頭沒腦地就被母親訓了一頓,如今還在哭呢!」

章寂便冷笑道:「她真真是瘋了,為個侄女兒,竟把親骨肉都放一邊!也罷,由得她去,你們只命丫頭婆子們侍候她衣食,請了外頭的大夫為她看診,別的俱不必理會。她要見誰,你們只當沒聽見,想傳信給誰,也別讓一張紙出了侯府的大門!若她要入宮面聖,你們不管用什麼法子都要攔著!橫豎她病得這樣,也出不得門,只別讓她傳話進宮就是了,也別讓外頭人知道她回來了。倘若皇上聽見了風聲,就說她病好了些,聽說了皇上賜婚的事,趕回來要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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